虫鸣声取代白日里的礼乐声,一些模糊的黑影从婆娑树影间掠过,值守的士兵揉了揉眼睛,只当是看花了眼。
躺在床上的白淼突然睁开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迷糊的神情。
她利索的下床,穿衣,惊动了守在桌前打盹的红玉。
“殿下?”
红玉原本趴在桌子上小憩,听见声响,便揉着眼睛坐起来,不解的看向床边开始穿衣的某人。
她又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分明天还没亮。
“你歇着吧,我有些不安,出去看看。”
红玉哪敢再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倒不是怕白淼看见怪罪,而是怕白淼自己出去遇见贼人,受伤就不好了。
她立马站起来,多眨巴几次眼睛,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殿下要去哪?我得形影不离跟着的。”
白淼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阻止,毕竟多一个人多份力,或许没什么不好。
“那就跟着吧,来帮我更衣。”
“好。”
有红玉的帮助,白淼收拾的很快,一主一仆在丑时出门,朝着白盏所居的庆先殿走去。
途中,红玉忍不住问了几个问题,但白淼行色匆匆,要么回答的敷衍,要么直接不答,红玉猜测她心中或许烦闷,或许也疑惑,便不再多嘴了。
将时间往前推几个时辰,说回白刈。
白刈遣走白泽后,仍旧不安,但这种不安的情绪只能藏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下。
他心情沉重的走到庆先殿,面对满殿准备回宫的宫女和内侍,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向白盏提明日再回宫的事,而是让人拿来一副棋盘。
白盏爱棋,朝中众人皆知。
但苦于身为皇帝,坐在对面的对手总会明里暗里相让,这让白盏很不尽兴,久而久之,他不再与别人对弈,偶尔空闲时会自己执两色棋子,与自己对弈,但这些年已少见了。
白盏看见下人拿上棋盘,虽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何在即将启程回宫时提出对弈一局,但他也的确手痒,便欣然答应了。
这一局,不同于往常。
白刈半子不让,两方对垒,势均力敌,谁也讨不着便宜,谁也无法轻易得胜。
白盏意识到白刈几乎是绞尽脑汁的在与自己下这盘棋时,心情愉悦的同时,也满腹疑惑。
他趁白刈执子时抬头看向对面,白刈眉间紧皱成一个川字,正在冥思苦想,看那样子比对待军情朝务还纠结困惑。
有宫人上来为两人添烛,白盏看向已黑尽的窗外,才意识到随着这局棋的进行,天色已不早了。
“父皇,该您了。”
白刈落下一子后,见白盏迟迟没有伸手去棋篓里拿自己的棋子,一抬头,便看见白盏望着窗外出神。
他神情一凛,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白盏重新看向他,白刈脸上挂着谦和的笑,除了有些疲倦,毫无异处。
白盏还是没有去拿棋子。
“刈儿,可否跟朕说句爽快话?借下棋拖住朕,是为何?”
白刈腼腆一笑,“还是被父皇看穿了,儿臣别无他想,只是今日已晚,若急着赶路也是夜行,儿臣不好直接劝说父皇明日再启程,只好借棋一用了。还请父皇恕罪。”
白盏挥挥手,“罢了罢了,今日走,明日走,都是一条路,若能借此令你酣畅淋漓与朕对弈一场,也算值了。”
两父子相对而笑,看上去与普通父子无异。
烛光下再没有说话声,只剩下偶尔传来的棋子落在木制棋盘上的清脆声响,直到月上中天,两人也没下完这局棋。
白淼走到庆先殿的时候,门口的两个守卫将她拦下,红玉不忿,上前与两人争论。
“你们好大的胆子,可认得我家殿下是谁,竟也敢阻拦。”
白淼鲜少在宫中露面,因此见过她的人的确不多,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虽不认识面前的人,但听丫头打扮的红玉称她为“殿下”,便也大约猜到她的身份。
两人收回挡住白淼的兵戟,赶紧告罪。
“不知三殿下驾到,小人无礼,还请恕罪。”
红玉看见他们识相的样子,总算满意,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惹得白淼在一旁看着,嘴角也忍不住挂上一抹笑意。
“两位不必多礼,深夜造访庆先殿是我唐突了,陛下可在殿中?”
今日能在庆先殿值守的人有八成可能是白刈的心腹,白淼不欲过多得罪,因此对两人说话时很是客气,完全没有皇女的架子。
两人或许觉得这位皇女貌美又亲切,便没有隐瞒。
“太子殿下在殿中与陛下对弈,一局棋下了三四个时辰,到现在还没下完呢。”
白淼微微挑眉。
“我知晓了,若陛下问起,便说我来过,但知道皇兄在,不便打扰,这才走了。”
“殿下不进去吗?”一个侍卫问。
毕竟这个时候还来庆先殿,必然是有事与白盏说的。
“嗯。”
白淼淡淡的答了一句,便带着红玉走开了。
沿着来时的路,白淼放慢了脚步,周围的景色淹没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她走过莲池边,忽然回想起白日里在这里见到白刈白泽两人的情景。
她忽然停了下来。
红玉不豫,差点撞上她。
“殿下,怎么了?”
深更半夜更衣出门,在庆先殿门口与侍卫说了两句话便往回走,这样没有意义的行为完全不像是白淼会做出来的,红玉好奇之余,也颇为忐忑。
芜菁和朱颜都不在身边,水俞之留守凤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白淼,所以忐忑。
但白淼不知道她心里所想,满脑子都是白日里兄妹三人交谈的画面。
“红玉,如果是你,会拿自己的父亲和身家性命冒险吗?”
红玉想了想。
“得看冒险拿到的东西值不值。”她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八成是不会吧,毕竟殿下所说的这两样东西,对于一个人来说已是最珍贵之物了。”
白淼点头,算是同意了红玉的说法。
尤其对于白刈而言,身家性命和贵为一国至尊的父亲,已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更重要,便是他的母亲。
白淼的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光,但转瞬即逝。
“白刈以为刺客会在来的路上动手,可是刺客没有。他害怕刺客会在回去的路上做手脚,所以用一局棋拖住陛下,可他忽略了一件事,在随行禁军数量很少的情况下,这座山远比夜行回宫要危险得多。”
周围是无边的夜色,山间的虫鸣声远比禁宫中响亮的多,也足够隐藏某些声响,例如脚步声,衣料摩擦声......
“回去!”
白淼终于想起为什么自己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早在她遥遥看见白刈与白泽时,她就大约猜到了他们谈论的话题。
相比于回来时,白淼脚步飞快,红玉甚至感觉跟着有些吃力,但她鲜少看见白淼这个样子,便知道大概是要出大事了,因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多问。
两人再回到庆先殿前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两个侍卫守在门口,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白淼停在一株柳树旁,眉头紧皱,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难道是我猜错了?”
红玉不知自家殿下究竟是猜了什么,但她始终对白淼保有绝对的信心。
“殿下,不要怀疑自己。”
白淼侧目看了她一眼,黑夜中红玉的五官并不十分清晰,但也给了她足够的安慰。
也许是心有不甘,也许是受了红玉的鼓舞,她再次走上去,到庆先殿前。
“我要求见陛下。”
白淼的神情很冷,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原因无他,当走近了,她才发现守在门口的两人已不是先前的两个侍卫了。
也许是时间到了,轮岗换班,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故白淼没有立刻发难。
侍卫看了他一眼,神情警惕,把手里的武器握的很紧,白淼注意到了。
“陛下已经睡下了,不管你是什么人,若没有要事,明日再来吧。”
“哦?已睡下了,这么说陛下与皇兄的棋局结束了?不知最后谁输谁赢?”
侍卫的眼神几经变换,明显是在消化白淼话里的信息。
“棋局...对,已结束了,当然是陛下赢了,你要没事,赶紧走吧,不要在这里耽误我们。”
白淼眸光渐冷,身后的红玉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开始警惕起来。
“我有要事,要启奏陛下。”
白淼一字一顿,说的铿锵有力。
“侍卫”大概也意识到来者不善,便不打算继续乔装,而打算先下手为强。
长长的戟突然刺过来,白淼在红玉的惊呼声里,轻易化解了这次不算偷袭的偷袭,另一个侍卫几乎在同时刺向红玉,但好在红玉事先有所防范,很及时的向后退开了。
白淼一手握住长戟的另一端,限制了刺客的行动,另一只手极快的出手,在此刻之前拔出了他腰间属于禁军的佩剑。
有了武器,她心里便有底气的多。
松开长戟,白淼迅速后退到红玉身边。刺客也毫不认输,丢了不趁手的长戟,脱下禁军繁重的甲胄,露出一身夜行黑衣。
他们从怀里掏出匕首,两方虎视眈眈,谁也不敢先动手。
红玉十分慌忙的看着突然变脸的两个“侍卫”,手中又无武器,生怕拖累了白淼。
“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去通知别人吗?”
白淼一直盯着对面的两个刺客,生怕一个分神那两人就会攻上来。
她低声对红玉吩咐,“你去找白泽,让他带人速来救驾。”
“好。”
红玉正要走,白淼又叫住她。xǐυmь.℃òm
“等等。”
“殿下还有吩咐?”
手里的剑不是常用的,略沉,白淼的手缓缓收紧,被剑柄上粗糙的纹路硌的手心疼。
她抿着唇,像在纠结。
“你去找白泽,稍微...晚一点。”
“殿下的意思是...不要让救驾的人来的太快?”
“嗯。”
红玉虽然不知道白淼打算做什么,但她无疑是信任白淼的,她没有多问,重重的点头之后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那两个刺客见走了一个人,不难猜到是去搬救兵的,两人对视一眼,便在无言中做出打算,一前一后向白淼攻上来。
剑刃与匕首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铿锵之声。
白淼与那两人对了几招,她刻意制造出一些大的动静,却也无人赶来,她便意识到庆先殿周围或许已被刺客控制住了。
那一瞬的分神,让刺客找到机会,刺破了白淼的一截袖子。
她微愕,短兵对长兵,原本该是她的优势,但两个刺客训练有素,相互配合着,一个不要命的牵制她,另一个寻机向前,实在难缠。
庆先殿的门紧闭,甚至没有透出半点烛光,白淼知道没有足够的时间在等着她了,该速战速决。
下一波进攻到来之前,白淼下了决心。
两个刺客还是一样的套路,他们认定了白淼一人破不开这个局,相反的,只要适当消耗掉白淼的体力,使她露出更大的破绽,他们就能轻而易举的取胜。
因此当一个刺客上前牵制时,另一个刺客只是驻足观望。
白淼刻意将人引走,观望的人意识到不对,冲自己的同伴大呼“回来”,但已来不及,白淼的长剑刺入那人胸膛的时候,另一人的匕首也刺入她的左臂。
剧烈的痛楚几乎淹没她的感知,但她从脑海中找出一丝清明,弃剑,夺匕首,在敌人惊诧的目光中,那把染满她鲜血的匕首划破了敌人的咽喉。
一场恶战结束,地上多了两具尸体。
在确定两人都死透了之后,白淼终于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左臂的伤口血流如注,她的脸色在夜色中白如厉鬼。
她从衣裳上撕下一片布料,将伤口绑住,又拔出插入刺客胸膛的长剑,然后跌跌撞撞的奔向庆先殿。
殿门被她有些粗鲁的推开,发出极其刺耳的吱呀的声响。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些物件的轮廓。
白淼右手持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左手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到地砖上,滴答,滴答,又像是殿里的滴漏。
她在桌子上找到一支燃了一半的烛,点上,昏黄的烛光便照亮了殿里的的边边角角。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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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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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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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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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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