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太子府后花园的小池塘,白泽停在一个假山旁,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南风阁小二的调侃,他若真是神话传说里的神兽,此刻定然使个法术一溜烟飞走了。
“殿下怎么不走了?”管家没听见脚步声,一回头,见他驻足不前。
白泽收回目光,挥了挥手。
“无事无事,大概是晚饭吃的太饱了,撑。”
管家一脸黑线,却也不能指责这位祖宗什么。
“殿下若是身子不爽快,小的可以让厨房准备点帮助消食的东西来。”
白泽显得很不耐烦。
“原本就吃撑了,哪还来的肚子吃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管家将信将疑的走了,只是一步一回头,又被白泽瞪了好几眼。
见人走远了,白泽扶着假山呼出一口气。
“这老家伙催什么催,看我跟看贼似的,我还能偷了太子府什么东西不成。”
他吐槽完,目光又落在远方的亭子里。
烛光闪烁,将那一方天地照的通亮无比,地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拖走了,有下人在收拾血迹,白刈端坐一方,淡然饮茶。
白泽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亭子。
白刈看见他从夜色中走来,便立马放下杯子,迎了上去。
“二弟,你来了。”
他把手搭在兄弟的肩上,笑得很和蔼,隔远了看,两人之间是兄友弟恭的模样。
白泽却因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心有芥蒂,忍不住身子一僵。
白刈感受到了。
他的笑容未变,“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也壮实了,在泉于郡吃了不少苦吧。”
白泽微微垂着头,不敢去看白刈的眼睛。
“边关历练,臣弟收获颇丰,不苦。皇兄也...变了不少。”
白刈的脸色沉了一些,他回头看向亭子里,收拾血迹的下人正要离开。
“你看见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京城里最近不太平,那人是北乜来的刺客,嘴硬的很,问不出东西,只好杀了以绝后患。”他解释完,又看向自己的弟弟,“你要相信,我一直都是那个疼你的大哥。”
心中的隔阂消除了些许,白泽终于抬头,对上白刈的目光。
“大哥,以后这种事,你不必亲自动手,交给我来便好。”
他知道,自己的兄长其实是不爱见血腥的。
两兄弟之间的情谊,无需太多言语。
白刈宽慰的拍了拍弟弟的肩,几乎是有一点哽咽的说:“好。”
两人并行走进亭子,坐下,白刈让下人温了一壶酒,又拿了些刚做好的下酒菜过来,酒香与饭菜的香气交融在一起,让原本生气都生饱了的白泽开始感觉到饿了。
“皇兄,你这么晚找我来,是什么事呀?”
白泽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宫里的酒闻起来香,喝起来柔,比不上军营里的酒烈,他有些喝不惯。
白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子上的白玉筷子,夹了好几块肉在白泽面前的盘子上。
他再放下筷子时,表情明显有些沉重。
“再过几日,就是皇祖母的忌辰了。”
“我知道啊,父皇不就是为了这事把我召回来的吗。”
然而白刈摇了摇头。
“不是的,二弟。”
他冲周围伺候的下人们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些人便纷纷离开了亭子,月色下,偌大的太子府,安静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等人都走光了,白刈才接着说,“事实上,父皇只是借了皇祖母忌辰之名,让你名正言顺的回来,又不会让别人生疑。”
白泽虽然不解,但他敏锐的意识到,京城的确有大事要发生了。
“怀疑什么?‘人’是谁?皇兄,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
“唉。”白刈叹了口气,“二弟,我原不希望你搅合进这摊浑水里,可我实在无法了。父皇在明处,处处受制,可仅靠我一人之力,实在是难有作为。”
白刈放在桌下的手渐渐握紧,他的眸光中透出一丝不合他温润气质的狠厉。
“五十年经营,终于让凤宫成为埋于尘埃中的历史,可谁能猜到,仅凭一人之力,竟能力挽狂澜。”
乌云遮住了月光,一阵凉风吹来,烛光跳跃,忽明忽暗的照在白刈脸上。
“当年,就不应该放过他。”
白泽打了个哆嗦,手里的杯子一下子掉了出去,砸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他惊了一下。
“怎么了?”白刈目光关切,急着询问。
白泽定睛看去,面前的人还是那个皇兄,刚才的一瞬像是他产生的幻觉。
“没事。”他搓了搓手臂,“有点冷。”
“近来才刚要如春,你可别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就胡闹,多穿几件衣裳,否则病了就不好了。”
“多谢皇兄。”
“怎么又谢上了,你我兄弟,说这些虚的做什么。用不用我让人去给你取个袍子来?”
“不用麻烦了,多饮两杯酒,身子自然就暖了。”白泽忙着拒绝。
白刈没有再多说,但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
白泽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却不知自己怕的是眼前的白刈,还是四年前那个含泪送自己离开的皇兄。
“皇兄,你的话还没说完吧?”他岔开话题。
“噢,对,是没说完,你看看我,关心则乱啊。”白刈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但心里有了其他的事,始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不久前,我的人抓到两个藏在京城中的北乜刺客,审问之下,其中一个受不住酷刑,招了,另一个骨头硬,什么也不说。”
“就是刚才那一个?”白泽问。
白刈点头,“招了的那个已经处死了,没招的那个似乎等级更高,知道的更多,但不开口也没办法,眼见着皇祖母的忌辰在即,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杀了干净。”
“他们是打算在皇祖母的忌辰大典上做文章?胆子也太大了。”
白泽本就对北乜人耿耿于怀,如今听了这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鸣珂帝是丹颐的象征,虽身死,但只要丹颐还在,白珂月这个名字就会千代万代的传下去。
鸣珂帝的忌典虽会聚集丹颐百官,的确是个搞事情的好机会,但守卫也不会差,但凡有人敢捣乱,必然是有来无回的。
“他们原本就是死士,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也没什么稀奇。”白刈解释。
白泽银牙紧咬,“看我到时候不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
白刈噗嗤笑了出来,“二弟,你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过几日见到父皇,可别在他面前说出口,不然会挨训的。”
白泽抓了抓头发,就跟小时候干了坏事儿被人发现似的。
“可是不对呀,皇兄。如果已经得到消息,北乜的奸细应该不足为患,父皇这么急着召我回来,你又忙里抽闲深夜约见,这是为了哪般?”
他可不会觉得是白刈缺了他就干不成事儿了。
四年时光,他在泉于郡风流快活,恣意人生,天高皇帝远的,谁也管不着。
如今一纸诏书急急把他叫回来,总不会是为了一个已知的阴谋。
白刈的脸色果然变了,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是怀疑还是坚定,白泽看着他眨了好几次眼,眼眸中的情绪不断变化着,最后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二弟,我知道你曾受皇后恩惠,幼时,你还会偷偷溜进潜渊宫里和三妹玩耍,但有些一些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无论你接不接受。”
“是...与母后有关的吗?”
白泽感觉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听后面的话,一身凤袍的女子的脸从他脑海里闪过,是亲切又陌生的。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因为他母妃暴毙在冷宫中时,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
只是后来每每听人提及此事,都是一个“惨”字概括,以及在提到皇后时,无人不夸赞她的仁心。
是皇后亲自从冷宫中把他抱出来的,但他其实从小与皇兄一起长大,是皇兄的母妃亲手把他抚育长大。
皇后在他的脑海中,始终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
他只在除夕夜的庆典上遥遥的见过那位“救命恩人”,穿着玄色的精致凤袍,与父皇坐在高处,仪态端庄,威严又亲切。
几年前皇后病逝的消息传到泉于郡,他的内心其实并无多大的波澜,反倒是军营里老家是儋州的同僚们哭得伤心,那段日子,白泽几乎被息悯在儋州赈灾的事迹把耳朵磨出了茧子。
可今日白刈提及凤宫,提及皇后,他却突然忐忑。
白刈没有察觉弟弟的异常,继续说他的话。
“小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别国的皇后都住在皇宫里,咱们丹颐的皇后却住在京郊的凤宫。我那时候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年纪尚小,若不小心说出去,反倒会因此遭了大祸。如今你从边疆回来,已是个能肩担重任的男子汉,我便无需再藏着掖着。”
白刈盯着白泽的眼睛,缓缓开口。
“丹颐的皇后,是第二个皇帝,她不是我们的母后。”
白泽的眼睛渐渐瞪大,往事一幕幕浮现,除夕庆典上,息悯从未向白盏行君臣之礼,两人的桌席都在高位,却相隔甚远,菜品布置都是同等。
他们不是夫妻,甚至不是君臣。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白刈简单的向白泽介绍了凤宫的建立,职责,以及以白璞为首的太子党是如何在暗中积蓄力量,打压凤宫,直至今日。
等说完了那些长篇大论,白刈口干舌燥,连饮了好几杯酒。
白泽自幼被白刈保护的很好,因此当他第一次接触到朝堂中的明枪暗箭,历史上的烟消云灭,一时间消化不能,楞了好一会儿。
“皇后的存在,一直是丹颐的秘密,只有历代皇帝以及几个重臣知晓,我今日告知于你,便是信得过你,二弟,你可不要辜负了我。”m.χIùmЬ.CǒM
白泽回神,有些慌乱的挥了挥手。
“不会不会,臣弟与皇兄从小一起长大,臣弟的为人你还不知吗。”
白刈笑了笑。
“二弟啊二弟,我从前翻看史书,每每见到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之事便觉得荒唐可笑。可如今见得多了,都觉得不过寻常,甚至是咱们丹颐,也都分崩离析,众心各异了,这样小心翼翼,连身边人都得防着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啊。”
白泽被白刈话中的无奈和伤感打动,他一直只想着皇兄心性变了,却从未想过自己自私的逃去了泉于郡,远离了京城的诡谲阴谋,让白刈一人在这黑暗的深渊中挣扎。
他若一直只是当初满心只有圣贤书的少年,该如何在这世间活下去呀。
变了,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皇兄,我不走了。”白泽突然开口,眼神坚定,“等皇祖母忌辰一过,我便回泉于郡,陪老师走完最后一程,处理完老师的后事我就回来,然后再也不走了。”
“你...这是何必呢。”
白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尽管他是希望白泽能留下做他的左膀右臂的。
“就这么说好了,等将来皇兄坐上龙椅,没有那么多忌惮了,我再去给皇兄守卫疆土,然后像老师那样,血洒疆场,黄沙埋骨。”
若放在平时,白刈一定会因为他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开训,可此刻,他却有些感动的不能自已。
正是因为看过太多的冰冷,才格外珍惜这宫廷中的一丝温情。
“说说正事吧。”
白刈觉得自己若继续跟着白泽的话题走,两兄弟今晚估计会大醉一场,抱头痛哭。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事情发生,他不得不找点沉重的话题来讨论。
“凤宫虽然因为皇后的死彻底失去掌权的能力,但朝中还有不少心向凤宫的老臣重臣蛰伏,宫外也有凤宫的势力在活跃,这次皇祖母的祭典,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联系三妹,重振凤宫,我与父皇计划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与三妹有什么关系?”白泽不解,记忆中,这个所谓的三妹瘦瘦弱弱的,像个在潜渊宫里的鬼魂。
“咱们的三妹白淼,并非父皇的孩子,而是皇后的养女,虽然一直养在潜渊宫中,但父皇怀疑她可能是皇后培养的继承人。为了以防万一,皇后死后,父皇给了她皇女的名分,搬到被废置的凤宫,一直由禁军看守着,只在重要场合才会出来。”
“那她是吗?”
白泽小时候喜欢满皇宫乱跑去“探险”,当他在潜渊宫中发现白淼时,两人成了朋友,白淼会给他写老师布置的功课,他会带一些糕点和玩具到潜渊宫,两人相处融洽。
虽然这样的友谊没能持续很久,但他并不希望有朝一日两人站在对立面上。
“不知道。”
白刈的声音传来,白泽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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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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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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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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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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