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锦,裴绫,芜菁,郭禹,一行四人,骑着马走在回京的路上。
今日一早,就在裴思锦和芜菁在房中谈论家族大事的时候,裴绫府中发生了一件理所当然又出乎意料的事。
崔月娘不见了。
理所当然在于想要一个被俘虏的囚徒安分守己,无异于把一只野狗放生山林,还望着它自己找回来。
裴思锦让人给崔月娘疗伤的最初目的原本就是想靠她吸引出随玉,可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饵不见了,鱼也没钓着。
而对这件事感到出乎意料的人是芜菁。
裴绫在暗中安排了不少人盯着崔月娘的住处,他们原本都以为会是随玉来救人,可如今人不见了,也没有随玉出现的痕迹。
崔月娘是被别人救走的。
事实就摆在面前,芜菁却有些难以相信,因为她亲眼看着崔家院子里北乜齐国将军府的奸细被一一诛杀,也是她亲手将衡叔一剑穿喉。
按理来说,崔月娘已没有后背,也没有支援了。
可她还是拖着重伤成功逃走,芜菁对此心存芥蒂,并修书一封,暗中送往凤宫知会白淼。
裴思锦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决定赶回京城。
她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永新城中已没有值得争夺和占领的东西了。
崔月娘的逃脱并不能说明什么,白盏虽然在儋州的处理上看似昏庸,可其中不能排除裴家和凤宫的推波助澜,丹颐还未从鸣珂帝的盛名中沉淀,白盏的中庸无可厚非。
正因如此,罗震海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将大批奸细送入丹颐。
衡叔花费了近十年的经营的不过寥寥,他们剩下的人不会太多,唯一值得他们孤注一掷的,只有半月后鸣珂帝的忌辰,白盏会携众皇子皇女与百官前往皇陵祭奠。
裴思锦和芜菁一致认为,如果换做是自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而杀手们的直觉大都差别不大。
裴绫在被裴思锦逼着回京城时,只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随欢在京城吗。
第二个,这场即将发生的骚乱会对裴家造成威胁吗。
裴思锦的回答都是肯定的,裴绫无法,只能对天干嚎,最后被郭禹一抓提上了马。
至于郭禹,他答应了在找到随欢前暂时听从裴思锦的差遣,裴绫听说此事后,忍不住对自己这个五妹啧啧称赞起来。
裴思锦问他缘由,他悄悄伏在裴思锦耳边说起从前随欢随口提起的轶闻。
郭禹一直收钱办事不假,但他也一直很有原则。
天下公认的好人他不杀,救死扶伤的医者他不杀,为公为民的清官他不杀,被迫营生的青楼女子他不杀。
除了这些人,凡是郭禹接到手上的生意,至今没有一个人侥幸存活。
而裴思锦不巧就成了这侥幸存活的第一人,不仅如此,还把这把要命的巨剑给握到了自己手上,对外抗敌。
裴绫想不夸都难呀。
因为种种原因,四人同时走在了回京的路上。
路上有一些北上或南归的商队与他们擦肩而过,裴绫和裴思锦实在太过显眼,总能遇见曾有一面之缘的商人,都想上来攀攀关系。
裴绫一脸生无可恋,只差在胸前挂个牌子,上书:闲人勿扰。
裴思锦似笑非笑的看着,裴绫的窘态看在她眼里,成了这一路上唯一的乐趣。
“从未觉得这条路这么长。”
裴绫凑到芜菁身边,看见芜菁冷淡无情的表情后,转而投向裴思锦的“怀抱”。
裴思锦看他一眼。
前路蜿蜒,消失在看不真切的林深处,这条路她走过千万遍,虽然不记得有几个弯,几道坑,却从来是淡然的。
说不上路长,说不上路短,大概是从未有离家的愁,或是归家的喜。
“很快就到了,府里不久前才得了几坛醉仙,你心里有点盼头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裴思锦知道他是来避祸的,出言安抚。
裴绫听见醉仙,一片死灰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醉仙是一种酒,又算不得酒,据说它有疗伤养神的功效,但裴绫一直把这等疗伤圣品当作路边酒坊里不要钱的酒喝,裴复为此伤透了脑筋。
“我果然没白心疼你这个妹妹,谢啦,到时我一定分你...一口。”裴绫竖起一根手指,一副割肉赠友的痛心模样。
裴思锦失笑。
自上次裴绫把裴复好不容易弄到的醉仙从地里挖出来,糟蹋了个干净以后,裴绫就连酒香都闻不到了。
“你先能拿到手再说吧,家主这次可是藏的严实,我也不知他藏在何处了。”
若非几个大坛子不易携带,裴思锦毫不怀疑裴复会把醉仙藏在自己身上,大概家里有个败家儿子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裴绫表示自己很痛苦,他虽然相信自己能把裴家给翻过来,可他爹藏东西的手段也不是唬人的,他突然有点后悔听了裴思锦的话,有些东西知道了却拿不到手上,不如不知。
面对身边哭天喊地的裴家三公子,郭禹再一次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我与那位酿酒的公子有些交情,你若想要,等找到随欢,我或许可以为你寻来。”
郭禹虽然很不想搭理裴绫,可比起放任他在这里丢脸,他更宁愿他能安静一些。
但裴绫的表情与想象中很不一样。
即使没有感激,他也不该露出如此怪异的神情,还翻过来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
郭禹不解,看向裴思锦,为寻求一个答案。
没想到裴思锦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郭禹此刻就像是讲出了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而裴家两兄妹为了给他留一点面子,都没有点破。
“怎...怎么了?”郭禹被他们俩看的浑身不适,第一次结巴了起来。
裴绫不再压抑自己,双腿一夹马肚,仰天大笑着扬长而去。路过芜菁身边时,他还不忘奚落自己的情敌一顿。
“他不是个傻子吧?还是你们武功高强的人脑子都有点问题?”
芜菁白了他一眼。
如果他不姓裴,不是裴家的三公子,芜菁大概会直接拔剑。
但裴绫正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在芜菁面前为所欲为。
芜菁没有正眼看他,而是腾出一只手,拔剑,划伤马腿,收剑,动作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
而裴绫还没来得及惊呼,马就因为吃痛狂奔了起来。
他一骑当先,奔驰在充满行人和商队的官道上,只差落下一个京城恶少的恶名。
“芜菁,你给我记着——”远远的,传来他愤怒的嘶吼声。
芜菁轻哼了一声,嘴角微不可见的扬起,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她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裴思锦,裴思锦伸出大拇指,远程给她点了个赞。
没有了裴绫的骚扰,裴思锦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好了。
郭禹还是一脸懵的样子,他仍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得这两个祖宗大笑。
裴思锦清了清嗓子,脸上仍有憋笑的意思。
“你与酿醉仙的那位公子是如何认识的?”
郭禹没有多想,实话实说。
“我离开师父后,发现红尘俗世并不如书本中描绘的美好,于是我又回到了山林中,想要给自己寻一片僻静之地。
一为躲避师父从前的仇家,二为磨练心性,修炼武道。”
“厉害。”
裴思锦出自真心的赞扬。
在她遇到的人中,郭禹当真可以算是唯一的真正的武者。
天下之大,习武之人多如蝼蚁,有人为名为利,有人为权为势,有人想借此攀上众山之巅,有人欲报仇戮凶。
裴思锦见的最多的,是为杀而杀的武,是这世间的另一种纯粹。
但郭禹的武仅为武,是许多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郭禹微点头,谢过她的赞扬,然后继续讲述旧时。
“群山之中难知日月时辰,甚至州界国界。我已忘了是在何处,救得一位被人追杀的公子。
他身上多处致命剑伤,晕倒在一片带毒刺的花丛里,我把他带出深山,找最近的城镇请了大夫,他的伤养了半年才堪堪能下床自由行走。
我恐仇人追去,因此在他能自理生活之后,就离开了。”
“他就是那位会酿醉仙的公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思锦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又恢复了平时凝重多愁的样子。
郭禹不免多看了两眼。
“没错。离开之前他约我年后再聚,我依言赴约时,他已酿好醉仙等我,我才知道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公子佑。”
“他的伤好了吗?可留下什么隐疾?”
裴思锦的问题让郭禹楞了一瞬,这样的问题,不像是一个人会对陌生人感兴趣的,更何况那个人是裴思锦。
“我与他共饮时,他一身伤和毒已好了十之八九,隐疾大约是不会留下,剑上虽然落在要害处,但伤口不深,未伤及筋骨,只是需要时间调理罢了,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南郡的大夫大都认得山上的毒物。”
裴思锦闻言宽慰一笑,“也对,他一向是最懂得养生之道的,不会让自己落下什么病根,否则也酿不出醉仙这等仙物了。”
这般自来熟的口吻,郭禹讶异,“你认识公子佑?”
“不仅我认识,我三哥也认识,整个裴家的人都认识他。”裴思锦笑道。
郭禹不解,因为在他记忆里的公子佑是自由而散漫的,像林间的一阵风,虚无缥缈,来去自如,是他见过的人中真正如同仙人一般的人物。
这与裴家人给他的印象不同。
裴家人身上有太多的铜臭气,或者说是市侩。
这样的市侩并非是因为他们爱财,相反的,裴家殷实的家底注定了他们对钱财视作粪土,根本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
但他们对自己的执念是偏执而忠诚的,恰如同穷鬼爱财,饿鬼求食。
所以郭禹不能明白,也不愿相信,公子佑会与裴家有什么关系。
裴思锦没有多想,开始为郭禹解释。
“世人对公子佑知之甚少,因为他踪迹难寻,只出没于山林间,鲜少有人闲的没事往深山老林里跑。”说到这里,裴思锦停顿了一下,看向郭禹,“不过像你这样的武痴除外。”
“裴家也曾派人寻找过这个人,但结果与你知道的没什么不同,唯一算是线索的,是他曾在一个深山中的避世村庄居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自称佑风,衣佑风。”
“衣佑风?”
郭禹觉得自己离真相只差一层窗户纸,只需再轻轻往前一推,就能捅破。
“没错,挺少见的姓氏,我们的人当时查遍了各个与衣姓有关的家族,都没有找到这号人物。”
郭禹看着裴思锦,静候她的下文。
结果她看见面前的女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后来,裴绫在府里翻找家主藏起来的名酒时,看见了这个名字。”
没错,裴绫偷自家老爹的酒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不敢直接去问家主,于是跑来问我,为何要派人调查他的二哥。”
“二哥?”
郭禹恍然大悟,裴家老二,裴风。
“没错,现在觉得这名字熟悉了吧。裴字拆分两半,弃非留衣为姓,取了家主夫人的名和他自己的名,衣佑风,也是个好名字。”
郭禹终于明白为何裴绫要笑话他。
自家二哥酿的酒,哪里用得着他这个外人去讨。
“看来真的是我愚蠢了。”他失笑摇头。
“并非是你愚蠢,裴风常年在外,裴家自己人都寻不到踪迹,他刻意隐瞒了身份,不是别人想认就能认得出来的。”
“的确,他不像个裴家的人。”
裴思锦看了他一眼,没有对这句话进行追问。
没有必要。
“可是醉仙既是裴风酿造,裴绫为何还一壶难求的样子?”自家哥哥酿的酒,还怕弟弟喝不够?
“裴家的兄弟情,你可不能按常人家的兄弟情来看。你想想,裴易拐走小珬和随欢,裴霄在京城准备着抢夺家业,裴风只是平时少拿了点东西送回家,相比之下,裴绫该对这个二哥感激涕零的。”
郭禹点头。
“有点道理。”Χiυmъ.cοΜ
裴思锦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东西他也会信,顿时没了打趣的兴趣。
“你说你捡到裴风时他身上有剑伤,可知凶手是谁?”
这才是裴思锦真正关心的事情。
郭禹摇头,“我当时只看见公子佑,周围没有杀手,也没有杀手留下的痕迹,他或许是重伤之下逃了很久才失血晕倒。”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在检查伤口时,发现所有伤口都是由弯刀导致的,并非我最初以为的剑。”
“弯刀?”
裴思锦陷入沉思。
()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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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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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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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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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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