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几年前搬去凤凰阁,裴珬就再没回来过。此刻回到这个曾经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没有故地重游的熟悉与怀念,反倒只觉得陌生。
领路的小厮半弓着身子,手上提一盏再普通不过的纸灯笼,灯笼里的烛火在夜风里摇曳,光影交错间,裴珬仿佛被什么迷了眼。
“姑娘,到了。”小厮立在一旁,轻声提醒。
裴珬回神,面前是一处简朴的院落,院子里一棵老树的枝丫从矮墙上伸出来,在夜里显得狰狞。带路的小厮止步于木门外,连看也不敢多看。
“家主就在里面,姑娘还请自个进去吧。”
裴家即使是家奴也分外姓与本家,外姓的人多是花钱雇来,还算老实的就留下多做两年活计,但也只做些打打杂的小事,不会久留,多是有人从来了到走,都见不到家主的面。
裴珬点点头,独自走上木门前的两级台阶,素手放在光滑的门上,轻轻一推,随着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气氛有些瘆人,裴珬忍不住回头,只是带路的小厮已走远了,只有灯笼的光在摇曳,逐渐变成一个看不清的点。
院子里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窗上映出屋里人端坐的影子。裴珬走进去,险些被草丛里的枯枝绊倒,好在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就知道那两丫头看不住你,府上歇息的地方不少,你从前的卧房也空着,我让人送你过去休息。”说话的人是芜菁,凡是裴思锦在的地方几乎都有她,裴珬对她的神出鬼没早习以为常。
“我是来见家主的。”裴珬坦白来意。
芜菁松开扶着她手臂的手,又悄然将手放到身后,“家主未必想见你。”
裴珬不甘示弱的挑眉,“你都不问一问,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芜菁沉默,她自然不想问,只因知道答案是什么。
“如果你是来求情,大可不必,毕竟在家主眼中,你的命谁也比不上。”
裴珬错开与芜菁对视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心里该是有愧的,不能辜负裴思锦的意,却也不能枉顾小昱的性命,即使这本就不该是她会卷入的纷争。
“有些事即使知道做不到,却也还得尽力一试不是?我听说你们从小就被教导不惜性命也要完成任务,芜菁,你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的。”
芜菁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没有反驳,却也无法赞同。
“家主在这件事上费心不少,那姑娘来历不明,你不过与她相处了几天,就要为她背叛裴家,背叛家主吗?”
静夜无声,裴珬只能借着微薄的月光隐约看见芜菁皱着的眉,怨责的眼,她幽幽叹一口气,叹息很快便融入风里,漂泊无踪。
像是想了许久,裴珬才缓缓道,“芜菁,小昱待我很好,真心的好,我能欠思锦的情,却不能欠她的,你明白吗?”
芜菁看着她,目光悲戚。
夜色里,她似是看见了当年玉琢般的女孩神色严肃向她跑来,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说,“你要照顾好思锦,不然……不然我就不给你桂云糕吃。”
后来她知道桂云糕是庆芳斋的一种糕点,家中小小姐最喜。
芜菁忍不住扬起嘴角,笑里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
“她说你变了,我倒觉得你与当年一样。”
裴珬愣愣的,还在思索她话里的意思,书房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裴思锦着一身素色衣裳站在那里,神色稍倦,给英挺的眉目添了几分柔美。
“这么晚了,你们俩倒是好兴致。”裴思锦淡淡开口,言语中听不出喜怒。
芜菁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家主”,便退到一处阴暗角落再不说话,若不仔细看,甚至难以发现还有一人在场。
裴珬心里则是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与芜菁的对话裴思锦听了多少,手指不自觉在宽袖里屈起,连目光也不知该投向何处。
可来都来了,现下见到了人,总不能转头就跑。
“家主,我……”裴珬好不容易积攒起说话的勇气,却在撞上裴思锦的目光时轰然崩塌,那眼神里复杂的希冀与失落让她的心每跳动一次都疼。
“你想用自己的命换她?”裴思锦问,同样是不悲不喜的声音,却让裴珬害怕的脊背发凉。ωωω.χΙυΜЬ.Cǒm
裴珬不是没有想过,谋杀皇子,死罪难逃,还必然会牵连家族,这个罪,其实她担不起。但她知道,只要裴思锦愿意,或者说裴思锦身后的人愿意,小昱就可以活。
裴思锦的目光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颤抖着,但十分坚定的说,“我想要小昱活着离开丹颐。”
大概是入秋的夜太凉,裴思锦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失去了知觉,这显然不是谈事的好时候。
“小珬,那是不可能的,在她找上你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会死。”裴思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近来是多事之秋,她已有些应接不暇,更不想为自己平添愁绪,“回去吧,让芜菁送你。”
她转身打算关上书房的门,裴珬却先一步跑过来牢牢抓住她的手,如此急切,决绝的几乎不顾一切。
“思锦,求求你,我答应过她,让她回家的!”裴珬眼里有泪,不仅是为了小昱,也为自己。她执拗的希望小昱能平安离开,而不是客死异乡,做个冤死的孤魂。
她就是活着的孤魂,对那样虚无又残忍的寂寥再清楚不过。
裴思锦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心口的苦涩蔓延开,几欲流泪,但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下。
“小珬,我也承诺过你。”
祀水节后,天高海阔,任卿逍遥。
裴思锦温柔又无奈的声音就像忍不住溢出的眼泪,一次次灼烧裴珬的皮肤,过往的记忆纷沓而来,那些一直视若珍宝的美好,在现实面前寸寸成灰。
裴珬难以自抑的低泣让裴思锦无措起来,她不希望自己妥协,却也不忍心见裴珬如此伤心,两相为难时,她听见裴珬近乎绝望的言语。
“思锦,我走不掉的,当年醉月亭上,如果我像别人一样恭敬待她,是不是我们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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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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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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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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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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