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明白这一定不是最主要的理由,因为霍鸣英即便心中有怨恨,在她看来也不如一个花弄影更危险。
“其二……”柳容止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景城,你觉得花弄影的目的何在?”
景城略一思考:“她建立幻花盟,又多方面催动江南叛乱的发生,今夜还偷袭我们,此番种种既是对朝廷不满亦是对您不满。我猜,她不仅想要您的性命,还想要大炎的江山不得安宁。”
柳容止摇了摇头:“错了。”
景城面露惶然,难以置信地问道:“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这只是她为了达成目的的表象。”
柳容止时常给景城出题,景城多半都能心有成竹地回答出来,再不济也不至于毫无头绪,但这次她真的一点儿都猜不到花弄影的目的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了。
柳容止叹了口气:“你听了方才我俩的对话难道还不明白吗?花弄影对我的怨恨来自于哪里。”
“沈……沈教主?”
“没错,她曾是云破最亲密的贴身侍女,云破也将她当作重要之人看待。”
景城回想起两人先前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场景,莫名有些心悸。
“您的意思是,她是为了沈教主而做这些?您的事暂且不论,沈教主心怀天下,明明是最不想百姓受苦的人,她为何还要做这些……”
“她自然不是为了云破,而是为了她自己。”
景城越听越是糊涂。
柳容止闭上眼,缓缓道:“花弄影对云破的执着丝毫不低于我,但或许是因为两人自小便是以主仆的身份相处长大,所以这份执着中因掺杂进了自卑而极度扭曲。她理智上不肯承认自己爱云破,感情上却又无法接受云破与他人在一起,在她眼中,谁都配不上云破,尤其是我。”
景城听得瞠目结舌,原以为自家姑姑对沈教主的感情就够——她不想诋毁敬重的姑姑,但除了扭曲以外也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了,没想到这里竟还有一个更加夸张的人。
“你要记住,这是她做事的源动力,从这方面来思考的话,一切就能顺理成章,豁然开朗。”
不,景城一点儿都无法代入思考,也根本不觉得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如此……”
但她嘴上还是应付了一句,表示认同。
柳容止轻轻道:“没错,花弄影最耿耿于怀的两点,一是我在云破心中比她更重要,二是云破对我念念不忘。你觉得她要如何做才能超过我呢?”
“啊这……我想不管她如何做,都没办法动摇姑姑在沈教主心中的地位吧。”
景城已经放弃了思考,选择了最保险的说辞。
“不,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
“是什么?”
“让云破杀了她。”
景城听得背脊发凉,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您的意思是,她做这么多事……是为了让沈教主杀了她?”
“对,所以她不是来杀我的,否则她暗中偷袭的话,有更大的成功可能。她大概是抓我激怒云破,在以我作要挟时,‘意外’地被云破杀死吧。”
“可这样她就能在沈教主的心中超过您的地位吗?”
柳容止略微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或许很有可能,你不了解云破,她的悲天悯人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身处乱世,我早已做好了化身修罗的觉悟,对于杀人一事我从未犹豫过。云破身位天明教圣女,比起我来更应该将杀人看作家常便饭才是。可她……却记得每一个死在自己手中的人,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的长相。”
景城不知道沈云破杀过多少人,但就以当初那样的情况而言,一定不少。她无法理解,怎么有人会这样折磨自己,也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着怎样的心路历程。
“我曾嘲讽她,人为何要去记这一生中吃的每一碗米饭,踩过的每一颗石子。你猜她怎么回答我?”
景城不想代入沈云破去思考,那太沉重了。
“侄儿不知。”
“她说,把人的性命比作米饭与石子的,并不能称之为人。”柳容止仿佛又陷入了回忆之中,“我或许正是从那一刻开始,爱上了能被称之为人的她。”
景城沉默了良久叹息道:“我曾以为能够称作圣人的只有古贤,却不想自己已然见过活着的圣人。”
“可圣人在凡世生活只会徒增痛苦,不仅增加自己的痛苦,也增加别人的。云破太高不可攀,沈云砚嫉妒她,我贪恋她,花弄影痴缠她。她越高洁,身边越是三垢齐聚。我们明白自己比不上她、配不上她,所以只能纠缠她、污染她,将她拉入凡间。我是如此,沈云砚是如此,花弄影亦是如此。”
景城回想柳容止所做种种,终于明白她为何能理解花弄影了,因为两人所做之事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我设计让云破杀了沈云砚,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我最后悔的事。我对沈云砚的死没有半分怜悯,后悔只是因为这么做反倒让云破永远地记住了这个哥哥。她曾经是那么厌恶沈云砚所做的那些事,可就因为他的死,这些厌恶都一笔勾销了。她能够想起的只有沈云砚对她的好,只有沈云砚临死时的悲惨景象,只有对这个哥哥的愧疚。”
柳容止露出一丝懊恼:“你知道为了这件事,她冷落了我多久吗?”
景城不想知道。
“所以……花弄影是想成为第二个沈云砚?”wWW.ΧìǔΜЬ.CǒΜ
“你以为她引无妄去对付沈铮是为了什么?在我看来,与其说是不想再增加云破的负罪感,不如说是不想再增加她心中重要的人。花弄影不仅想当第二个沈云砚,还想远超过沈云砚与我在云破心中的位置。”
景城再次觉得,比起谈感情还是谈政务更容易一些。毕竟政务上的事是讲究逻辑的,但感情不讲。
若非有姑姑在这为她讲解,她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花弄影的思考方式。
“可花弄影所做的事确实影响了大炎的安宁与百姓的安危,若非她推波助澜,江南又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叛乱?她这也是做错了事死有余辜,沈教主即便会心怀一些愧疚,但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吧?她至多不过就是第二个沈云砚而已。”
柳容止摇了摇:“景城,花弄影与我还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我们不会去做真正触碰云破底线的事。明面上看,她确实在江南叛乱一事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了。可是换一个角度来说,这一场祸事迟早都会来临,我也在为此推波助澜。而由于她的行动,迫使江南豪绅提早展开了行动,也因此有更多的破绽和弱点。幻花盟是以援助保护受灾的百姓为名号崛起的,你信不信这次幻花盟的人也保护了被叛乱波及的百姓?”
“您的意思是……花弄影此举相当于间接帮助了朝廷?”
“不如说,她暗中早有安排。等她死后,她的一件件‘丰功伟绩’就会被摆到云破面前,你猜云破那时候会多痛苦、多后悔?”
可人都死了,沈教主再痛苦再后悔,对花弄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景城不明白,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
“花弄影都知道不能杀我,杀我只不过是让云破恨她,而更怀念我,我又怎么能如她的愿呢?既然她不可能做出云破所讨厌的事,那么也就不会为害苍生百姓,我饶她一命又如何?”柳容止说着露出了一丝得意,“更何况这还是霍鸣英为她求得情,她因此苟且偷生,指不定心里多憋屈难受,又多难以面对云破呢。”
景城这一下是全明白了,也对柳容止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姑姑不仅能将如此没有逻辑的事分析得头头是道,还能以最利于自身和朝廷的方式进行处理。
难怪父皇要说“吾不如容止”,如果沈教主是高洁近圣,那姑姑一定足智似妖吧。
“姑姑,您真厉害。”
这句话景城说得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只不过还有一半的话她留在了腹中——无论是花弄影还是她姑姑都足智多谋,却偏偏想不明白不管两人斗得如何激烈,沈教主也不会属于她们之中任何一人啊。
柳容止却突然现出了落寞的神情,低声道:“因为……我也曾这样想过。”
景城竟觉得一点儿也不意外。
“不管怎么说,花弄影的危机已暂时解除,接下来我们就静待表姐那边的好消息吧。”
折腾了这一宿,柳容止的脸上已显露出了明显的疲态。可一说到沈错那边的消息,她便又撑起了精神。
“按照计划,云破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景城点了点头,叹息道:“希望这次能毕其功于一役,将禹州城顺利夺回。”
沈错等人之所以拖了那么久才行动,是因为要配合部队行军。最早一批被派的京营兵先走水路南下,再转陆路,夜间行军白日休息,在今夜到达了禹州城外。
只等沈错等人顺利潜入禹州,发出信号后,双方便里应外合发动攻击,夺回禹州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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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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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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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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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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