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姚之间针锋相对的对话并未持续多久,姚彦一退下阵前便被荀简笑着质问。
“呵,你们也并非真要姚元望投降,不过是让我走个过场罢了,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姚彦冷着脸脱下上身的甲胄,目不斜视地从阵前离开。从跟着花弄影来禹州之时他便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江南士族需要一些信心,更需要一个借口。他一个西北的将军惹得江南士族为其鸣冤听起来何其牵强可笑?但这并不妨碍这些文人自掩双目、自欺欺人。
姚彦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鼓楼墙头,那里早已看不到姚元望的身影,他却心中大定。
文人与文人亦有不同,此时此刻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这一点。这些士族已腐朽至了根基,不过是一具苟延残喘、行将就木的行尸走肉而已。但另一方面,他的同僚、他的知己风骨依旧,傲然独立。
这才是大炎的希望。
他已错过一次,绝不可一错再错。元望兄不愧是他的知己、他的良师益友,两人根本没有机会提前交流,元望兄却在他要求相见时便带着虎子一同出来。
“父亲!”李宣看到姚彦一脸喜形于色,开心道,“您终于想通了?”
他穿着一身银色盔甲,手提红缨枪,长发高竖,看起来意气风发,颇有风采。
姚彦望着他却是一言不发、满脸阴沉。
李宣似有几分怯意,但只是畏缩片刻后便神色坚定道:“父亲,我知晓你心里还有坎无法迈过,但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无路可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柳家也不过坐了几十年的江山,为何不能换他人来坐?以父亲的才干,封王拜相又有何难?他柳家不看重咱们,自有别人看重,您怎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自古愚忠之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姚彦深吸了一口气,紧闭起双目。
“我征战沙场数十年,领兵打仗教出不少将士,今日才知晓原来教得最好的是自己的儿子。”
李宣听出他的讽刺之意却没有生气,只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您如今接受不了,待日后局势大定论功行赏之时,便能接受了。孩儿跟随您学得这一身本事,难道您就忍心看孩儿碌碌无为一生吗?即便称不上英雄,我也要成为一代枭雄,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比您这位姚将军更为人称颂!”
姚彦原是为了救长子而来当人质与傀儡,但在看到他自愿追随叛军之后,姚彦也终于失望至极。从他见到李宣开始,李宣一句都不曾问过年幼的弟弟如何,利益熏心至此业已无可救药。
对自小便是孤儿的姚彦来说,家人从来都是第一位的存在。当初在妻子与忠义之间选择了救妻子,他并不后悔,而如今,他需要再次做出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
“姚大人,下官心中有疑惑,还请您为下官解答一二。”
闻识知道姚元望刻意带一名孩童上来一定别有用意,待他特地命霍梧桐带那男孩离开,只留下自己与他相处时,闻识更是肯定了这一猜想。
姚元望叹了口气,仰头望向已渐渐昏暗的天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的。”
“……元正当初确实放了白云山庄的人,不过说他与白云山庄勾结,故意扰乱西北却是子虚乌有之事。元正与其妻相识于微末之时,一直相互扶持、伉俪情深。当初白云山庄以他妻子来要挟……我并非是想为他开脱,无论有何理由,他的行为都触犯到了大炎律法。”
闻识听到此处已然明白后续的发展,拱手道:“姚大人重情重义,姚将军能在江南安顿下来而未被朝廷通缉,该是您出手相助了吧?”
姚元望以袖掩面,惭愧道:“姚某知法犯法本该罪加一等,只如今处境不堪,不能立即请罪。待此间事了,罪臣自去向圣上领罪。”
闻识忙道:“大人言重,您深受圣上信任,想必圣上也会体谅您的苦心……我不明白的是,为何那孩子会在此处?”
姚元望说那男孩“乃姚彦次子”,这姚彦亦可双关。闻识当时便假作他是姚元望之子,未在霍梧桐等人面前深究。
“这孩子叫虎子,在几日之前逃到我这里,他还有一位兄长。据他所说,他兄长被歹人掳走,元正为了救他兄长去追歹人了。”
“那您带那孩子上鼓楼是为了……”
姚元望点了点头:“保证虎子的安全还是以虎子来要挟,端看他如何想了。”
“但按大人所说,姚将军恐怕只是叛军的傀儡,便是他想帮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姚元望却道:“元正此人的才能你恐有不知,单是他并非与我等为敌便要谢天谢地。那荀简不过一名庸才,率领一帮乌合之众能成多少气候?元正却不同,便是腐朽在他手中也能化为神奇,否则你以为这帮江南士族胆敢作乱犯上吗?”
闻识越听眉头却越是紧皱:“按大人这般说来,江南士族以为姚将军为帅才敢反叛,姚将军却显然是受制于人,这其中定然有人捣鬼,企图浑水摸鱼,得那渔翁之利。”
“如此看来,极有可能便是闻大人所说的白云山庄。”
确实,这是最合理的猜想——尤其在两人根本还不知道白云山庄的主事者白严与沈铮都已经身死的情况下。
两人一时无语,姚元望沉默半晌后叹息道:“所以……圣上对武林人士的防备,并非毫无缘由的。”
闻识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出身不同注定各自立场不同,就如这江南士族一般,难道他们这么多人就真的一个都不明白,他们此时正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不过是形势至此,骑虎难下罢了。
天下又有几个沈云破,能将自己的利益看淡,将拥有的权力放下,选择退隐江湖以天下苍生为重呢?
出身世家却沦落到天明教的闻识,或许是对此最深有感触的人了。
姚元望十分清楚闻识的出身背景,而这段日子的接触更是了解到她的才能。这番话可谓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他希望闻识能彻底转变观念,为朝廷尽忠效力的表态。
只是闻识以无言做了回答。
姚元望不再就此多言,转口道:“闻大人,你先前说等,等的究竟是什么时机?”
就在两人交谈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这场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秋雨终于有了停下的趋势。xiumb.com
闻识抬头望向西北,西北的寒流似是终于突破了江南潮湿的水汽,带来了冷冽与寒气的同时,也赶走了笼罩天际的阴霾,隐约露出远处城郊秀丽山峰的一角。
“天公作美,在这最恰到好处之时放晴。”
“可你不是说,待这雨水一去,荀简等人便要火攻吗?”
“不错,可这雨下了三日,荀简现在想要火攻也迟了。”闻识掐指一算,对姚元望道,“姚大人,还请您组织一下两司人员。今夜三更,会有援兵前来相助。”
姚元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算出来的。”
姚元望大惊,闻识却在心底暗笑——这一回是对姚大人先前逼她表态的“报复”。
她没有司命那般能掐会算的本领,但说算出来的也并非撒谎。即便是当初消息没能传达出去,按荀简这番折腾,严州也该收到消息。
对他人闻识没有信心,但对沈错她向来信心十足。
少主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救她,如果没在第一时间出现,那么少主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
当初闻识跟在沈错身边,没少做夜入府衙,惩戒贪官的事,对于她的行动方式也算了解。夜半三更,月黑风高,最适合杀人越货。
今夜西北风至,又有那从西北而来的姚彦父子在,闻识相信司命所言,吉兆必在今夜。
*
“雨停了!”
沈错等了整整一日,终于等到这该死的秋雨停下。
“稍安勿躁,天色还未完全暗下。”
沈云破望着沈错身后的十几人,神情肃穆道:“此去虽非面对千军万马,却也凶险十足,诸位长老护法愿来相助,沈某感激不尽。”
人群一阵骚动,并且立即有人道:“教主,您这话是何意思?只要您一句话,我等便是为教主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谈何感激这般见外的话?”
众人一听,立时纷纷附和。
“就是啊教主,您怎么如此见外?”
“就是就是。”
“我等随时听从教主调遣。”
沈云破却摇了摇头:“我已不是天明教教主,无论是天明教还是沈云破都不该在大炎存在。今日完全是我个人的请求,请求诸位参与这场救援。还有,我不需要你们肝脑涂地,你们能平安归来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教主!”
“教主!”
十几人听得热泪盈眶,更甚有老泪纵横者。沈错心里着急,觉得他们婆婆妈妈,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恭敬地拱手道:“无妄也拜托长老护法能救救闻识……以及禹州城内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
“少主,怎么连您也……”
“就是啊,少主您竟也这般客气。”
“就是就是,少主这样我们怕是要折寿了!”
十几人诚惶诚恐,受宠若惊,沈错眉头直跳——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帮老家伙的话别有深意,全然不像是对姑姑的恭敬,反倒有点讽刺意味——她过往的风评便那么差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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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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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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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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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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