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方面来说,姑姑从未和她商量过这件事。也就是说,姑姑不止是希望对母亲,也希望对她隐藏还活着这件事。
沈错的伤心并不只是来自于姑姑可能已经死亡了的这件事,也来自于自己被最信任、爱戴和尊重的人欺瞒和抛弃这件事。
可这如果是姑姑的愿望,她愿意被这样欺骗,也愿意配合演戏——又或者不止是演戏,因为她很清楚,就算姑姑没死,也会选择远走高飞,今生或许也没有机会再相遇。
所以她的难过与痛苦都那么真实,所以她对解语的背叛也不愿深究——因为无论是真是假,解语都欺骗了她,而这与她的出发点和目的都没有关系。
正因为深陷在这样的情绪之中,所以沈错才那么心灰意冷。她连最亲近的姑姑与解语也看不透,不知她们的想法与打算,又还能与谁亲近呢。
这是她在情绪最不稳定时的激进想法,而这两年,因为有胭脂的陪伴与平静的生活,她慢慢摆脱了这样的情绪,并且重新打起了精神,为天明教众的未来谋划。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已经彻底看开沈云破与解语的事,在心底深处,她其实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姑姑重逢。
至于花弄影,大概是沈错天然地厌恶她,只将她当作这其中最大的变数,一直防备着她。
可只要沈错愿意换一个角度想,一切就会合理很多。
解语不是背叛她,而是听从了姑姑的命令,至于姑姑……若是为了沈铮一事,那么一切也就合乎常理了——只是她仍然无法接受,姑姑宁愿与花弄影合作,也不愿将真相告诉她。
“少主,您想到了什么?”沈丙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好奇道,“对于幻花盟相助的理由,您有什么头绪了吗?”
沈错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头道:“目前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继续追查幻花盟一事,其他事等白林秋到了之后再说。白云山庄毕竟同出我天明一脉,作为敌人来说比任何人都棘手,你们务必谨慎行事。”
这次事件的复杂程度与当初乱世时不相上下,又因为有朝廷坐镇,各方都不敢过于出格。
朝廷因西北的灾情,无法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追查白云山庄的事上,又分不清沈错与花弄影这两方究竟是敌是友,导致过程中多次被混淆视听,目前对于白云山庄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沈错的目标则极其明确,若沈铮贼心不死,她必然要为沈家清理门户,故而一门心思追查白云山庄的动向。只是因为要防备官府,又有幻花盟在其中捣乱,这两年几次错失抓住沈铮的机会。
沈错虽然瞧不起沈铮,但当初建立白云山庄之人是她父亲的亲信白严,不仅武功高强,心思深沉,而且对他父亲忠心耿耿。其率领的影衣卫更是天明教精英中的精英,当初能够以一当百。若非沈云破强势,挫败白严,如今天明教如何尚未可知。
白严因此出走,带走了沈错的大哥沈铮,建立白云山庄,企图利用沈铮来完成沈云砚的夙愿。
待沈铮长大以后,白严更是将女儿许配给他,让他继承了白云山庄。
低调了数十年,白云山庄究竟有多少底牌谁也不清楚,这也是沈错一直谨慎行事的原因。
因为白严在将庄主之位传给沈铮以后便消失无踪,至今生死不明。相较于霍鸣英这些正道人士,沈错更忌惮这样的老狐狸。
“沈掌柜。”
就在两人大致商议完后,胭脂也沏好茶送了过来。她似乎每次都能算准两人谈话的时间,若非沈错知道她没有丝毫武功,还以为她与自己一样,能千里听音呢。
“进来!”
听到胭脂的声音,沈错身上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眉目微微舒展,连语调也上扬了几分,一听便知道她心情不错。
沈错此刻自然是开心的,白秋林是个意外的收获,而可能再次见到姑姑这件事更是让她心情大好。
胭脂应声推门而入,先后向沈错沈丙问好,又手脚麻利地为两人倒好了茶。
沈丙冲她微微一笑,因做中年道士打扮,看起来十分慈祥和蔼。
“我这次隔了许久才经过乾正派,虎子给你写了不少信。”沈丙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信件递给胭脂,和蔼道,“他十分想你,说等有机会希望能来严州看你。”
沈丙还有虎子师父的身份,胭脂对他便多了一份尊敬,双手接过那一叠厚厚的书信,甜甜笑道:“谢谢沈丙大哥,一直以来都帮我带信,辛苦你了。”
“怎么会,不过是举手之劳。”
两人只是说了几句话,沈错心里就颇有些不是滋味了。她原本还不怎么觉得,然而因为方才心里起了那点念头,现在越看越觉得胭脂对沈丙很有些特别。
“好了沈丙,你没事就走吧。”沈错显出几分不耐,皱着眉头道,“白秋林要来,闻识也要来,你去安排一下,免得出什么差错。”
沈丙和胭脂都是一愣——这还是沈错第一次赶人,通常情况沈丙都会在这喝上一杯茶后再走。这算是胭脂对沈丙表达谢意的方式,沈错也明白这一点,说完正事后也会趁着这段时间与沈丙闲聊一番,以示关怀。
今日她突然赶人,虽然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毕竟事情再紧急也不差这一盏茶的功夫,故而让两人都不禁心生疑惑。
幸好无论是沈丙还是胭脂都心思细腻,也对沈错十分了解,都没表现出来。
沈丙顺从领命,胭脂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丙大哥是否还在原处落脚?我有信件想要托你帮我带给虎子,等你有时间,我给你送过去。”
“你如果已经写好了,那我可以现在顺道去拿。”
胭脂正要答应,余光却瞥见沈错满脸不开心地望着自己,改口道:“不急在这一时,你这次应该会在严州待一段时间吧?我可能要再写一封,到时候一块儿给你送过去吧。”
沈丙想了想也是:“那好,我——”
“还是现在先去拿了吧,最近局势比较混乱,沈丙随时都可能离开,你先把写好的给他,好过到时候一封也寄不出去。”
胭脂惊讶于沈错的反复,毕竟她猜对方的心思不说一猜一个准,那也是八·九不离十,今日却在沈错表现得如此明显的情况下猜错了她的意思,除了惊讶以外还有疑惑。
不止是她不明白,沈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既是沈错的命令,他自然不会违背,对着胭脂道:“那就麻烦小胭脂带路了。”
胭脂点头道:“嗯,那我来送沈丙大哥吧。”
沈错两道长眉紧紧皱在一块儿,产生了如同连绵山峰的波纹,听得两人的话突然一个起身,语气低沉道:“我和你们一块儿去。”
沈丙与胭脂似已经有些习惯今日沈错的反常,没有丝毫犹豫答了是。
两人都十分清楚,在沈错不开心的时候,顺从她是最好的选择。
沈错不由分说地拉了胭脂的手向外走,胭脂顺从地跟在她身边,显出低眉顺目的模样,然而脑中已经细细思索起来,将可能导致沈错不开心的理由筛选了一遍。
从她刚进来时沈掌柜的模样来看,显然与刚才和沈丙大哥谈话的内容无关。毕竟那时候,她脸上还有一丝喜悦的神色。
而她只不过是给两人沏了一杯茶,说了几句话,沈掌柜的态度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胭脂想着,抬头小心地看向了沈错的脸,见她唇角抿得死紧,下颌线紧绷,眼角微微下垂,满脸写着不开心。www.xiumb.com
胭脂心中微震,有种异样的感觉渐渐从心口升起。即便是生气的沈掌柜,她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怕,反倒觉得她很可爱。
虽然从她的脑海中产生这种想法,多少有点对沈掌柜不敬的意味,但只要不说出来不就谁也不知道了吗?
她不仅觉得沈掌柜生气的样子可爱,也觉得她脆弱的模样、撒娇的模样,开心的模样……任何样子都很可爱。
她十分明白自己应该更敬重沈错一些,然而在心中第一次产生怜爱之情开始,她就已经很难再用尊敬爱戴的感情来对待沈错。
在沈错身边,她确实很有安全感,一直被沈错保护着也是不争的事实,比起沈错,她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很弱小,但胭脂莫名就有一种保护者的心态。
她不想两年前那样的沈掌柜再出现,不想她再那么伤心。
胭脂开始的时候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过狂妄。但经过了这两年,她已经能很好地接受这样的心态。
只要不说出来,谁也不会知道的,不是吗?
沈错拉着胭脂回到房中——这不止是少女的闺房,更是沈错的房间,沈丙自然只能在外等待。
“沈掌柜……您能不能让我去拿一下信?”
“你拿呀。”
胭脂低头看了看自己仍被她牵着的手,无奈道:“您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把信压在箱子里了。”
沈错一偏头:“你放哪儿了?我帮你开箱子。”
沈错显然打定了主意要一直拉着她,胭脂觉得好笑的同时,心中的那个念头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好吧,麻烦沈掌柜帮我开一下这边的箱子。”
胭脂与沈错一个房间,不过这不代表她就没有**。两人的柜子是分开的,胭脂也有专属于自己的箱子和锁。
只不过她从来不会上锁就是了,毕竟沈错若是真的想要探寻她的私密,区区一把锁又如何挡得住?
沈错拉着她走到箱柜旁边,轻轻一抬手就掀开了沉重实木的箱盖:“是这里吗?”
箱子中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胭脂绣的手帕香囊,单衣、冬衣以及已经穿不下的旧衣,而信被塞在衣服中间。
沈错望着她箱内的东西,脸上的气恼慢慢转为了聊赖,在胭脂伸手取信的时候突然问道:“胭脂,你想不想要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胭脂伸进衣服中的手顿了一顿,下意识地捏成了拳头,脸上却还带着笑容,并恰到好处地显现出一丝不解来:“您想一个人睡吗?”
沈错脸颊微鼓,不开心道:“不是我想不想一个人睡,而是你想不想?你为我暖了那么多年的床,现在也长大了,会想要自己的房间吧?”
胭脂大眼圆睁,不确定地问道:“沈掌柜……您觉得我长大了吗?”
在此之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沈错对她的态度,都像对待一个孩童。胭脂原以为沈错大概永远也不会用看待大人的目光来看待她,不想今日却意外听到了这些。
沈错被这一问,也是显出了几分错愕。她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胭脂——胭脂的身高已到她的下颌,与过往瘦弱的身形相比,如今与同龄人已经看不出什么差别。
十四五岁的少女,一定要说的话自然该是长大了。毕竟这个年纪,许多人家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可若非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沈错发现先前竟对此毫无所觉。她不期然地想起霍紫苏曾经说过的话——即便是女子与女子同床共枕,也是能败坏女孩儿家的名声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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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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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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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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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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