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一直把自己当作沈错的侍女和伙计看,在严州时也一直尽职尽责地服侍照料沈错,没想到来京之后,除了暖床以外她竟再无其他用武之地,与其说是侍女伙计,不如说是客人。
四位姐姐对她十分和善关照,长公主府其他侍女仆从见到她也是客客气气,她却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胭脂自觉出身偏僻村落,幸得母亲长姐的教导才明白一些事理,不知是何种因缘际会与沈错相遇,至此命途完全更改。她原是想尽自己所能回报沈错,可直到来了京城才明白,自己就算竭尽所能,所谓的回报对沈错来说也不值一提。
“怎么了,你这几日似乎心不在焉。”
外头天寒地冻,胭脂大部分时间便待在书房跟着四人轮流读书学艺——今日是闻识为她讲经典。
“对不起闻识姐姐,我……”
闻识不日便要参加春闱,这时还愿抽出空来教导她读书,胭脂心中感激不尽。只是她毕竟年幼,身怀心事,难免无法集中注意。
闻识放下书,温和地道:“少主夸你聪慧,我却知你勤奋好学远超天赋,是个十分努力的人。你这几日时常走神,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胭脂面露犹豫,闻识轻轻一笑,安慰道:“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强迫你。只是你年纪尚幼,不宜心事过重。你看少主,不懂她的人都以为她喜怒无常,我等几人却明白她最是豁达,从不将抑郁压在心中。”
胭脂想到沈错,小脸上立时出现了笑容:“沈掌柜是我见过最豁达随性的人。”
闻识点点头:“我与司命等人常说,在这一方面该多向少主学习才是。”
胭脂听完若有所思,闻识也不打扰她,静静等待了一会儿。
“闻识姐姐,我受沈掌柜恩惠颇多,如今却不知该如何报答她。”
闻识没想到胭脂竟在思考这些,轻轻叹气道:“我等四人哪一个没受过教主与少主的恩惠呢?要说回报,不足万一,不过是尽自己所能罢了。”
胭脂满面忧愁:“姐姐四人如此厉害,竟也说不足万一,我今后又该如何?解语姐姐曾问我对将来有何打算,是否有决心一直随侍沈掌柜身侧。我已卖身给沈掌柜,自然是想一直跟随在她身边。只是如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跟着沈掌柜吗?”
胭脂虽没明说,闻识却已明白了她的顾虑。
她们四人自小跟随沈错,被当作下一任教主的左膀右臂培养。她们术业有专攻,一直以来也都各司其职,在天明教中有着不同于一般教众的身份。
胭脂若是拿自己与她们比较,难免会感到压力。
更何况在她们之中,还有一个特别的解语。
天明教圣女在选出下一代圣女之前不得成亲,不得与男子苟合,却并非不能沾染□□。故而从立教以来便有传统,会为圣女选出侍寝的侍女。m.χIùmЬ.CǒM
四人皆为候选,只是沈错在十五岁之后便再不让解语以外的人暖床,这侍寝之人便就此定下。
解语平日虽只是管着沈错的衣食住行,不像其他三人那样掌管更多事务,所说的话却是四人之中分量最重的一位。闻识不止让自己将她当作姐妹,更是将她当作半个主子来看。
可是胭脂的出现使这段默认的关系产生了一丝裂缝,也让闻识与解语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胭脂,你或许会认为我是在安慰你,然而在我看来,你能有这样为少主着想的心,又怎么会没资格跟随少主呢?而且我看少主十分喜爱你,这已经难能可贵。你别看她对我们四人和善,可真正入得了她眼的人屈指可数,你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些。”
胭脂抿着小嘴又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小小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明白的,沈掌柜看重的并非是我能给予她多少报答。我只是怕自己能力不够,将来沈掌柜用不到我……”
闻识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与沈错分开,只是世事难料,她们都没想到长公主竟执着如斯,让天明教撤离中原的计划功亏一篑。
现在想来,距离那时才过了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她竟觉得曾经与少主一起生活的日子犹如前尘往事。
眼前小姑娘的这些想法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杞人忧天,然而谁又能预料到将来的事呢?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这些事我回答不了你,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自己寻找。我相信,以你的聪慧一定能找到最好的答案。”
胭脂面露遗憾,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闻识之前觉得她有些像解语小时候,如今却觉得两人截然不同。
“你方才说解语问你是否有决心一直跟随少主?”
胭脂想了想,确定解语没有要她保密,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闻识眉头微皱:“她还与你说了其他的话吗?你……若是不方便,不说也可以。”
“除了这些,解语姐姐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嘱咐我好好照顾沈掌柜,还告诉了我不少沈掌柜的习惯与偏好。”
解语过往照顾沈错从不假他人之手,沈错也十分依赖她,贴身事务不喜欢交给他人来处理。
只是胭脂的出现完全颠覆了这一情况,所以当日闻识与白泉的反应才会如此巨大。
她们虽不认为沈错会对年幼的胭脂做什么,但只是愿意让胭脂暖床以及贴身服侍便已不同寻常。
她一直以为,四人之中只有解语对少主来说是无法取代的。可从最近的情况来看,少主对胭脂的亲近已经开始超过解语。
“解语一向都最看重少主……”
闻识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心头有几分沉重。解语对少主的用心有目共睹,只是少主是否有同样的心思呢?
而解语对胭脂说这些,又究竟有什么打算?
“闻识姐姐,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胭脂今日既已与闻识探讨了学识以外的事,便想将近日所有的疑惑都问一问。几人之中闻识最是博学,问她最为合适。
“嗯?你问吧。”
胭脂抿了抿嘴,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对于分桃断袖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
今年由皇上举办的家宴十分隆重,不仅是已经封王的皇子,包括出嫁的公主和长公主都携家人参加了晚宴。
宗室尽数到场,对于这场晚宴的目的也心知肚明。新阳长公主之女已寻回数年之久,却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给她该有的身份。
去年,她协同办理了江南的几桩大案,想来皇上与长公主是想以此为契机,让她名正言顺地回归。
既然目的如此,沈错自然最受关注,无数目光或隐晦或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她却仿佛浑然不觉。
沈错与几名未出嫁的公主郡主坐在一处,其中便有景城和良乡。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沈错身边,只不过脸色各异。
景城与沈错相看不爽,没什么话好说,良乡却对沈错颇有好感,不仅主动与她说话,还热情地为她介绍其他姐妹。
沈错是新阳之女,除去陛下的子女以外,在座还没有哪一位郡主郡王的身份比她尊贵。更何况沈错生得貌美,气质又与一般贵女大不相同,故而这些郡主们表现得十分热情。
炎朝的公主郡主罕有待在深闺不通事务的,大多外向且善于交际。良乡在姐妹之中颇有人缘,场面一时十分热闹。
沈错年过二十还未成婚,在座的公主郡主都比她年幼,叫姐姐的声音此起彼伏。
只可惜沈错冷着一张脸,其余人姐姐快叫了一圈,她却只是随意答应了几声,半点没有要交流的意思。
沈错的这番反应不仅浇灭了众人的热情,还吓到了其中最年幼的嘉兴郡主。七岁的小郡主被沈错冷眼一望,口中的“姐姐”便带上了哭腔。
沈错倒不是故意与人摆脸色,要他人难堪。纯粹是与这些公主郡主没话可说,也觉得她们的太过幼稚无聊。
更为重要的是沈云破没有参加晚宴,沈错看着这满庭的热闹,再想到姑姑孤零零一人,又哪里有心思去搭理别人?
只不过嘉兴一副快哭的模样,桌上的氛围立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景城平日也是周到的人,只不知是否与沈错天生不对盘,从见面之初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今日是沈错第一次参加宗室的家宴,景城原也不想与她争执,没想到这家伙一把年纪,竟然一点儿做姐姐的自觉都没有,将嘉兴吓哭了。
“你做什么吓嘉兴?”
沈错也没料到这个小郡主说哭就哭,莫名其妙地看向景城。
“我做什么了?”
她虽不耐应付孩子,但也不爱欺负弱小,可不能当作没听到景城的话。
其他郡主不敢对沈错说什么,但景城是公主,还是皇后所出,地位超然,自然是不怕沈错的。
“你就不能和善些吗?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好歹是姐妹,大家想与你和睦相处,你的反应未免也太冷淡了。”
沈错最烦的便是虚与委蛇,为了沈云破与柳容止“和睦”相处已经是她的极限。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不开心也要装出开心的样子?”
她此话一出,几位公主郡主的脸色都有些僵硬起来,嘉兴察觉到这紧绷的氛围是因自己而起,一脸忐忑地忍着泪水,不敢说一句话。
“你——”
景城没想到,世上竟真有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人——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教导,沈错才会这样自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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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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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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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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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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