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脑域的稳定值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整个研究所都响彻了刺耳的警报声,令人耳膜生疼,头昏眼花。
所长身披睡衣匆匆地赶到监控大厅,暴怒地冲着研究员吆喝道:“关掉警报!”
警报声在研究员急急忙忙的摸索下关闭,大厅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是屏幕上的波动线条却并没有随着警报声的解除而恢复正常。
所长面色沉重地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研究员面色苍白:“我们并不知道……只知道在刚才所有的数据都在疯涨,罪犯的脑域波动在瞬间超过了正常人脑波范围的千倍……现在技术员正在试图调取潘多拉内的具体数据,但是……”
“但是什么?”
所长严厉地盯了一眼面前的研究员。
研究员胆怯地咽了下唾液,说道:“但是……潘多拉的指数似乎也同样受到了罪犯脑域波动值的影响,几乎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获得其中的内部数据……”
他低头检视了一遍眼前的数据报告,然后扭头看向所长,请示道:
“要不要强行将罪犯脑域和潘多拉断开?”
所长脸色不太好看。
他缓缓地摇摇头:“不行,现在太危险了——罪犯的脑域和潘多拉在之前的两个虚拟世界中取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同步,虽然我也不清楚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但是倘若这种情况下强行切断链接,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造成的结果是我们无法承担的。”
“那……?”研究员六神无主。
所长面色沉沉的地说道:“调集一切人手,监视罪犯脑域活动,一旦离开危险区域,即使没有进入正常水平,也立即断开链接。我们经受不起第二次损失了。”
“是。”研究员用力一点头,转身向远处跑去。
所长神情挫败地咬紧牙关,低头在原地转了两圈,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金属机器人藏在黑暗当中,外壳上覆盖的保护色令它完美地隐藏在周遭的环境当中,几乎无人发觉它的存在,它的头顶亮着两点小小的绿光,犹如眼睛般闪烁了两下。
所长在自己的光脑上点按了几下,一旁的金属墙壁上,一扇从未打开过的门缓缓地敞开。
他快步地向门内走去。
那个小小的金属机器人紧随其后,和他一同消失在了紧闭的大门后。
·
戈修混混沌沌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知觉就是热。
实在太热了。
仿佛浑身的皮肉都被上千度的炽热火焰炙烤,焦黑的皮肤蒸发出所有的水分,干枯开裂的肌肉中流淌出组织液和血液,却在流到皮肤上之前被立即烤干。
这种炙热的感觉仿佛是从身体内烧起来的。
五脏六腑,全部都被丢在沸水岩浆内翻滚,脊髓和骨骼在高温下发出咯咯的声响,带来难忍的瘙痒和痛楚。
好热。
戈修感到痛苦。
狂躁和暴戾的情绪被高热催生,惊人的毁灭欲掀翻了理智造就的牢笼,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杀戮和侵略,毁灭每一个挡在他面前的存在,扯碎每一个造成这种难忍痛苦的罪魁祸首。
他的躯体和精神仿佛被分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
戈修漂浮在空中,茫然地听着自己的躯体机械地询问:
“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句话……如此耳熟。
就像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听到过一样——听到过——或者是从自己的喉咙里说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呢?
但是在听到这句话时,从身体深处涌出的庞大情绪却无从作假。
这些情绪过于复杂,也格外陌生。
戈修几乎无法分辨出其中的具体内涵。
他只知道,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
这种疼痛比起上个世界剥皮抽筋般的折磨苦痛还要难熬,它使得戈修的头脑深处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试图冲破樊篱,回归到他的躯壳中来似的。
水池中。
刚才还神态平和的人鱼骤然烦躁了起来,眉头仿佛暴怒似的紧紧拧起,被血色染红的鲜艳唇瓣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蓝紫色的艳丽眼眸紧缩着,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折磨似的。
但是他却牙关紧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尖利的指甲在池边挠出深深的爪痕,巨大的尾鳍在水中疯狂地拍动着。
被鲜血染红的池水四溅,顺着水池周边的地面上肆意流淌着。
罗维特站在数步之遥的地方。
其他的卫兵已经被各自派遣了任务,现在整个玻璃房再一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注视着戈修的神态,罗维特心如刀绞。
权势,财富,地位,在此刻没有一个能够派的上用场,没有任何方式能够缓解自己的人鱼所受到的痛楚和折磨,他从来没有如此无力过。
他恨不得能够以身相代。
但是却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数位身着睡袍的人鱼专家抱着一叠又一叠的资料和器材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一个个都气喘吁吁——他们已经在通讯器上知道了前因后果,到那时却
罗维特眼前一亮,快步向着他们走了过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们有办法吗?”
为首的一个专家年纪颇大,他的秃头上满是汗珠,就连旁边的一圈白发都被汗水打湿,湿哒哒地紧贴头颅。
他颤颤巍巍地用手帕擦擦汗,然后开口说道:
“这个,诱使人鱼发情的药剂,其实本质就是性激素,逆转起来并不是很难,但是……”
罗维特眯起双眼,重复道:“但是……?”
他的声音中暗藏着某种危险的讯号。
专家抖了抖,加快语速:“但是戈修先生恐怕并不完全算得上是一条人鱼啊!”
他从身后一人手中抱着的资料中翻找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朽木般苍老的手指哆哆嗦嗦,将纸张翻的哗哗响,然后将其中的一页递到了罗维特的面前,指给他看:
“这段时间里,我们对戈修先生的基因进行解码,发现他只有部分基因序列与人鱼相同,剩下百分之八十的序列完全未知啊……”即使到现在,他的声音中也仍旧充满了困惑和不解:“我们将他身体中未知的基因与自然界中已知的动物基因进行筛查比对,但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任何能够匹配的序列……”Χiυmъ.cοΜ
专家将资料向后翻去,一边翻一边解释道:
“所以我们试图通过这部分已知的基因追溯他的遗传信息源头,并且根据他生活海域中的相关水质和水产调查报告进行对比研究……”
罗维特皱皱眉头:“你想说什么?”
专家缓缓地吞咽一口唾沫,然后颤颤巍巍地说道:“根据基因组显示的信息推断,戈修先生的父亲和母亲,完全是纯种的人鱼,甚至……他本人在那片水域生活的期间,也绝对是不折不扣的人鱼。”
他终于找到了想向罗维特展示的那一页资料。
记录着基因变化的曲线图在漫长的,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波动的极长一段之后,在靠近末尾的时候陡然上升,形成一条几乎笔直的折线,所有的亮色线条也随即骤然活跃起来,极其剧烈地上下波动着。
罗维特缓缓地皱起眉头。
他注视那个变化的节点:“这……”
专家似乎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快速地回答道:
“是一个月前,没错。”
“在一个月前,他的基因发生了急剧的突变,只保留了一小部分的人鱼基因,其余的全然未知。”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汗津津的额头,语速难以自制地加快:“现在研究的视线还太短,如果能够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说不定能够找到更加准确的时间点,再结合当时的地点和环境以及周围的辐射量说不定可以找出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了如此大规模的基因突变——”
就在这时,池水中响起了一声剧烈的水响。
人鱼烦躁地在水池中游来游去,强健有力的尾鳍在水中摆动着,池水下的岩石和乃至其他的设施在被尾巴扫过时直接击碎。
他在毫无目标地攻击身边力量所及的一切——不论是死是活。
被染成血色的池水翻滚着波涛,能够看到人鱼快速穿梭的身形和越显暴戾的攻击行为。
“为什么发情剂在他的身上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罗维特面色凝重地问道。
专家再次擦擦头上的汗,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和突变的基因有关,但是……根据您先前提供给我们的信息以及他醉酒后的监控录像来看,是心理因素也说不定……”
“心理因素?”罗维特拧紧眉头。
“是的。当初在酒后,他也同样非常明显地展现出了极端的侵略性行为。其实对于人鱼来说,酒精和发情剂的作用原理是相同的,酒精作用干扰神经系统导致行为失调,而发情剂作用于大脑中管控性腺的区域,导致失去对性的**的控制机制,使得人鱼被生育和繁殖的强烈**而占据,进入□□期。”
专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稍微缓了缓,最终下结论道:
“所以,说不定,他在潜意识内下意识地排斥这种被支配的状态,所以酒精和发情剂才会导致他出现同样的攻击行为——这种无差别的进攻和杀戮在动物心理学中,是一种受到极端刺激之后的过度保护状态。”
过度保护……
罗维特恍惚了数秒,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自己在先前思考过的某个问题。
人鱼在入睡时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是否和人类一样,同样意味着极度缺乏安全感呢?
他深深地凝视着水面以下人鱼的身影,目光沉沉如夜。
——你究竟曾经经历过什么呢?
专家继续说道:“不过这在某种意义上,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他吞咽了一下唾沫,然后接着说道:
“如果这种反常的攻击行为是由于心理因素引起的,那就意味着即使他的基因序列与人鱼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相同,但是发情剂在他的身上和在人鱼的身上所产生的作用是相同的,那也就说明,逆转药物很有可能也同样的有效。”
罗维特有些艰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池水中挪开,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干涩和沙哑:
“需要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专家的前额再一次渗出汗珠:“运气好的话,二,二十分钟。”
“好。”
罗维特扫了一眼身后那一群噤若寒蝉的专家队伍:“一秒钟都不要浪费,懂吗?”
“是的是的。”
在那群人鱼专家的脚步声远离后,玻璃房内重归寂静。
罗维特定定地注视着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然后仿佛蛊惑般地,缓缓地迈步向前。
他的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个画面。
或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
准确来说,是一个词语。
一个戈修曾经低声呢喃过的词语——在他所经历的教育和所成长的文化中似乎从未出现过,但是不知道为何,罗维特就是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犹豫了两秒,终于,纯粹理性的逻辑思考还是被内心中某种奇怪的呼唤战胜。
上下唇相碰,舌尖轻抵上颚,一个具有奇特发音的词语从喉咙深处涌出,在口腔内回旋震动,然后仿佛失去控制一般地脱口。
在音节出口,又重新通过耳蜗传递至脑海之后,罗维特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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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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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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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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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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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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