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柳絮衣的供认还没有休止,慕绥与柳絮衣在对峙,下头的长老们和慕家其他人也都开始低声议论。
嘈杂的人声里,与秦月瑶一般愣神的还有一人。
慕绍衍抿唇看着自己的一双父母,那些话落到他耳朵里,只觉字字诛心。
他是威远候府嫡长子,甚至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他自小就被告知,自己日后要承袭父亲的侯爵之位,要接掌父亲的兵权,要为慕家争光。
少时随父亲入伍,二十三年来,他在云州的日子比在威远候府上要多得多。
他这一身武艺和行军打仗的谋略都是父亲和大伯父教的,在他眼里父亲一直是榜样,是英雄,所以不管是从前追随在父亲的麾下,还是几年前领命当了广漠军的主帅,他对父亲所提的要求,所谋的大计,都是全力支持的。
他知道父亲的野心不止是帮大伯父守住慕家满门的荣耀,父亲想要的,是独属于威远候府,独属于他们一家的权势和荣耀。
他在西境当将军这几年,征讨过不少西域的小国和部落,与邻近的一些大国权贵私下也有往来。
从前他觉得这么做没什么错处,朝政之事,本就不是一句对错可以论断的,各家所为,不过是为权为利罢了。
直到父亲来信说要让雪歌去往西凉和亲,他这心里才开始有几分动摇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妹妹一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不止是父母,就连他都对她宠护有加。
慕绍衍是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舍得让雪歌远嫁大漠。
那个时候他还将这一切都怪到朝中那些怂恿陛下降旨的人,只觉得父亲也是被逼无奈。
这两个月来侯府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虽然心焦气躁,忙着上下打点周旋,可也从未将这一切都怪在父亲身上。
他责怪了那么多人,甚至怪母亲往星罗宗一去不回,在大乱来临之际,为着星罗宗的宗主就这般抛弃了她的家人。
这次大伯父要公审母亲,他虽觉得此举有些过分,却也没有极力阻止,还想着是母亲先抛弃了他们在先,有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可他没有想到,这二十多年来看似和睦安宁的侯府里,居然出过这么多事。
母亲所讲的事情,有几桩跟星罗宗和柳家有关系的大事他都曾听说过,这些事,原本就是父亲授意他们去做的,可今日在这慕家宗祠里,在那么多祖宗牌位面前,他的父亲竟然矢口否认这些与他有关,将所有的罪责和过错都推到了母亲身上。
这屋里的其他人怎么想他不知道,可他现在听着,只觉越发心凉。
原来,母亲也好,妹妹也好,在父亲眼中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如今母亲没有用了,他便要狠心舍弃。
那妹妹呢?先前他觉得父亲能放下尊严去求了姜长离来问诊,是真挂心慕雪歌的安危,便是舍了一切也要救她一命。
可仔细想想,慕家之所以要让雪歌活着,不过是因为当初她在京郊失踪的案子尚无头绪,他们需要这个线索,来替威远候府洗刷冤屈罢了。
待得这件事了结,雪歌若是再没有其他利用价值的话,父亲是不是也要像舍弃母亲一眼,将她也丢了?
还有他这个镇西将军,他若是从前没有从军入伍,只留在京中当一个安闲享乐的贵公子,是不是早晚也会被当做一颗没有太大用处的棋子,被父亲轻易掷出去,给自己换取更大的利益。
慕绍衍扯了一抹冷笑,转眸看向立在门口的女子。
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算起来,她们母女,还有那个葬在京郊墓园的幼女,才是最早被父亲舍弃的亲人。
当年父亲那般声势浩大地迎娶一个妾室的事情,侯府里没人敢多说,外头的传言却也没有断过。
坊间那些传言里,说得都是当年父亲多宠爱这位妾室。
他少时听了不少这样的传言,还觉得半点不可信,毕竟自他懂事起,就从未见父亲过问起那位住在安荷院里的姜姨娘。
如今他才算明白了,当年父亲娶姜姨娘,大抵是看上了她的身份,而后来不闻不问,也是因为她的身份。
毕竟那个时候,姜长离已被逼得坠崖,烨火教也易主了,姜姨娘这个前任教主之女,对父亲来说,已无半点用处。
“够了!”
秦月瑶本也在出神,骤然被慕绥这一声断喝拉回了神思,她目光一转,正好对上了朝她们这边看过来的慕绍衍。
一眼看尽那双眸子里的挣扎和痛苦,秦月瑶也只是朝慕绍衍扬了扬唇角,便飞快地移开眼去看愤然拍桌站起来的慕绥了。
“怎么,听够了你们想听的话,就不准我继续往下说了?”柳絮衣这都一路数到六年前了,临到最后一桩,刚开了个头,却被慕绥气急败坏地打断。
“这些年你在侯府所犯的种种罪行,已是馨竹难书,即便是以族规论处,你也难逃一死,本侯念在你养育了衍儿和歌儿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侯府容不下你这么一个毒妇,本侯的孩子也没你这么恶毒的嫡母,”慕绥自袖中抽出一张字据,扬手扔到了柳絮衣面前,“带上这一纸休书离开,永远别出现在本侯面前!”
他们今日在此审柳絮衣,本就是做给下头那几个慕家的人看的。
他那三个弟弟,这些年虽只在云州谋事,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从前他在京中握权,这三人对威远候府退避三分,如今他被革职遣回赤安城,他的这些庶弟只怕不会给他帮忙,反倒还会寻了机会暗害与他。
今天拉了柳絮衣在这里把过往之事说开,也是想断了三人掀他老底,借此打压的机会。
现在目的达到了,柳絮衣刚刚虽只起了个头,可他却是听出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件事情,若在场只是慕家人,说破了也没什么。wWW.ΧìǔΜЬ.CǒΜ
反正他们全在他九族之内,知道了也得藏着掖着。
可这祠堂里还有秦月瑶呢!
慕绥瞥了一眼看向他的母女二人,随即挥手让侍卫来将柳絮衣押下去。
柳絮衣本还想言语,可看到慕绥甩出来的一纸休书,虽早知有此结果,却还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将那张纸捡了想要看清上面所写。
只不过是这般耽搁了须臾,她就被那两个侍卫一把拽了起来。
那两人不止是扣住了胳膊将她提起来,其中一个还故意挪步挡了一挡,另一只手并指飞快点了柳絮衣的哑穴。
这是侯爷一早吩咐过的,他们都是侯爷的亲随护卫,这点动作,便是近旁的人也轻易不可察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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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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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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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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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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