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一时觉得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她不晓得顾盼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场面上往来惯了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顾盼的本事。
这话本不该问的,心里头明白,把话回了便也就是了,问出了口,弄得彼此尴尬。
别说她不是个正经八百的小郎君,便是了,今岁也只十四而已,风月场上的事情从未经历过,哪里知道这许多。
于是王羡生出些许尴尬来,连带着眼底都染上了尴尬之色,她稍稍别开眼,也不再看顾盼,揉了揉鼻尖儿,瓮哝着声儿嗯了一回,声音又很轻,像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顾盼瞧着倒有趣,太原王氏的这位小郎君,面皮竟是这样的薄。
她自己原也是高门女郎,河东柳氏昔年风光得意时,门楣不低,况且常年居于河东,又无人可与柳氏比肩,那样风头无两的日子,柳家过得太久了。
她家中诸兄弟间,从没有似这位小郎君这般的。
及至于后来她被接到凉州,叫柳细君给养起来,再见的,便是些三教九流,再往后,被卖到了襄阳,入了花想楼,再见的……那些人倒也都是场面上的人,其中也不乏士族郎君,可一个赛着一个的脸皮厚,说出来都叫人耻笑,个顶个的不要脸,说是一掷千金,附庸风雅似的,实则不过下流至极罢了。
顾盼真的有很多年不曾见到过这样干净的小郎君了。
这样干净的人,活在这世上,真是难得,真是不易,到什么时候,这份儿纯真没了,那真是令人失望且惋惜的一件事。
顾盼的眼珠子滚了两滚,又落在王羡身上,却能感觉到崔长陵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没有一刻挪开过。
她突然笑了,真正的顾盼生辉。
王羡咦了声:“你笑什么?”
她笑什么呢?
她笑这位小郎君命真好——她苦命了八年,如今见了这样干净的人物命数好,竟也还能真心为人家感到高兴。
有崔长陵这样的人护着,能苦到那里去呢?
这样真是好啊。
顾盼摇头,耳畔的发丝垂下来,她手略略一抬,将那几缕青丝又别至耳后:“我是诸姊妹间最年长的,说句自大的话,也是容色最好的那一个。当年我们被卖到花想楼,也不知多少士族郎君、高官将军,想从春娘手上买走我,只是春娘从来不允,这样过了有三四年,姊妹们都长开了,那些人也习惯了春娘拿我吊着他们,要么是对我失了兴致,要么便是兴致愈浓,却也越发觉得这样更有趣,每每到花想楼来偷个腥儿,像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一样。”
王羡仍旧不懂,可崔长陵却明白,这便是男人们的心思了,他虽觉得不堪,却不得不承认,这天下大多的男人,都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
他也不得不说,顾盼生的的确不俗,身段儿更是不俗,想来她最年长,柳细君昔年安排了人调教她们姊妹时,对她是最严苛,也最用心的才对,以至于入了花想楼,便拿她吊足了胃口,也赚足了银子。
“襄阳城的这些人,都知道花想楼背后是秦王妃在支持?”
顾盼诧异的望向崔长陵:“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叫外人随便知道?令君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实在叫我感到诧异费解。”
崔长陵却摇头:“你先前说了,若不得秦王妃点头允许,是没有人能从花想楼带走你们姊妹的。我想起你幺妹……”
他话音稍顿,即便是再开口时,也是钝钝的。
顾盼知道他顾忌什么,虽说吸了吸鼻子,但仍旧宽慰着他:“令君只管问便是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早不会觉得难过了。”
王羡朱唇微启,其实她觉得不是的。
顾盼眼底的悲伤,浓郁的从未化开半分。
怎么会不难过呢?
那个孩子去世的时候,也不过四岁而已,她还什么都不懂。
四岁的孩子,本是最无忧,最欢愉的,那年纪上,最该有人宠着疼着,又是豪族出身的女郎,打小也是锦衣玉食长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天底下的福还没享尽,便没了命。
一家子骨肉至亲,顾盼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王羡越想越是心疼,替那个孩子,也替顾盼。
她别开脸,不忍心看顾盼面上那倔强坚韧的神色。
崔长陵心下长叹,也的确几不可闻的低叹了一声:“你说萧家的郎君几次三番要买走她,可是都没能成。顾盼,你如今知道很多事,咱们都心知肚明,萧家的郎君要在这襄阳横着走,还有人敢拿他如何吗?你既特意说与我知道,那是兰陵萧氏的郎君,我料想他必定出身不俗,纵使不是萧佛之的胞弟,也绝不是萧氏旁支的郎君,对不对?”
顾盼扬着唇角便说对:“令君说的是对的,他是萧佛之三叔家的次子,家中行九的,您大可满襄阳打听去,没有人不知道的,萧九郎君风流多情,最是个胡闹又无礼的,只不过碍于这位使持节刺史,没人敢招惹他,更没人愿意招惹他罢了。”
萧家教出这样的郎君……崔长陵眸色一暗。
这样的孩子不拘在兰陵,叫家里长辈约束管教,反倒把他放到襄阳,跟在萧佛之的身边,真是不堪至极!
亏他兰陵萧氏也是一向自诩门风清贵的人家,若叫清河崔氏知道,岂不大口的啐他们,就凭教出这样的郎君,也不配与清河崔氏并称“门风清贵”这四个字了。
“所以这位萧九郎君知道,这花想楼是凉州秦王府的产业,我猜想着……”王羡回了神,稍稍一眼望过去,“替你六妹赎身的那位伏波将军,大抵也是知晓的吧?”
顾盼果不其然的又点头:“我不是说了吗?不该知道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可他们本就为着笼络人心,同襄阳打好关系,该知道的人,他们可从来都不避讳。那时候我也还小,只知道萧九到花想楼闹过好几回,把我们都吓怕了,春娘实在没了法子,给凉州去了信,不久得了回信,春娘把那信给了萧九看过,又叫他带了我幺妹去,一切才算过去,而他应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便知道了,花想楼的背后,站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三百九十一章抄家灭门的大罪
如果说这一切都只是秦王妃一人所为,崔长陵是不信的,王羡自然也不会信。
她做着一切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秦王。
否则拉拢了襄阳诸官员,更有甚者,和广阳王勾搭成奸,难道将来兴兵作乱,犯上起事,还是为她自己御极当皇帝不成?
连顾盼也会说,从柳氏出嫁的那一日起,她便从未断了她的皇后梦。
如此看来,当初建康怪事频出,又是命案,又是绑架,他查到最后,大多和世子府脱不了干系,后来又有了那几个人的证言供词,证实了他所想不错,这也许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在栽赃宇文训,从而叫秦王遭殃罢了。
却原来,从一开始,可能就只是他多想了而已。m.xiumb.com
秦王早已和广阳王勾结在了一起,两人也许貌合神离,但大抵也没有到互相利用,又互相陷害的地步。
京中发生的几桩案子,说不准真是秦王授意了世子,为了叫建康人心惶惶,更为了叫陛下一时糊涂做错决断,他们便能借着“清君侧”之名,名正言顺的举兵。
这原是他想到了的,只是错算了秦王府而已。
崔长陵深吸口气,其实也是倒吸口凉气:“你身在花想楼中,又是如何得知这么多事情的?还有你之前说的,从我一入了襄阳,便已经留心了我的行踪举动,所以才会有今日当街拦下我的事,你可别告诉我,你一个弱质女流,能筹谋周全,既能躲得过花想楼中众多眼睛,还能把你想查到的事,事无巨细的全都给查清楚。”
顾盼盈盈拜礼,是真心敬服了他:“我在花想楼中也见过很多人,他们大多自诩聪慧过人,往往眼高于顶,洋洋得意的,那模样看着便令人作呕。我从前总在想,这世上到底沽名钓誉之辈更多些,大多才名,都是名不副实罢了。今日见过令君,我才知,原是我眼界窄了。”
这样恭维的话,崔长陵听过很多,顾盼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特别和例外的。
他长这么大,也唯有王羡对他的恭维,他会觉得与众不同,仿佛那并不是虚情假意的恭维,而是真心实意的称赞,是打从心眼儿里透出来的崇拜和敬服,令他通体舒畅,感到无比得意。
是以眼下顾盼这样说,崔长陵也只是面不改色,连话都没接。
顾盼也并不觉得如何尴尬,只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便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实则也是回了崔长陵先前问的话:“我在花想楼这么多年了,银子也没少赚,想方设法的培植几个心腹,还是能办到的,况且出了楼的姊妹们,除去死的伤的,也总有能成事儿的。”
“就譬如你六妹?”
顾盼撇了撇嘴:“她是从去年年初有了身孕后,我才叫她不要再管这些事情的。她跟着伏波将军有两年多了,伏波将军对她一向不错,将军夫人有那么几次闹到外宅,也动过手,后来差点儿弄得夫妇两个离心离德,那位夫人才老实下来,再加上我六妹不是个张扬跋扈的人,性子温顺又安静,日子久了,她大约也就接受了。”
她的解释也算说得过去,横竖外头好些事儿,还有这些姊妹帮衬着做,一点点的,就好比昔年庾子惠替陛下经营起通安客栈,到后来他们这些人看来觉得匪夷所思,可实际上想一想,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儿。
只是为难她们几个女孩子,小小的年纪……
“你选择这时候来见我,又把这些隐晦见不得人的事告诉了我,他们的罪证,你该很清楚了?”
然则顾盼却摇了头:“令君,你也太看得起我们姊妹了。”
崔长陵一拧眉:“没有?”
“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就好比郑檀道的贪墨,好比广阳王府和南漳县令的往来,再好比南漳妙玉楼的那位主人曾频繁初入刺史府,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也都有物证,必要的时候,人证也能给令君找来,可要再说别的……”顾盼面上有些颓败颜色,“我们没有那样通天的本事。不过伏波将军曾在醉酒后,无意中说起过,这些年来萧佛之把持军政,连郑檀道这个襄阳别驾也不放在眼里,至于襄阳军中,便更是唯萧佛之而马首是瞻,据他所说,三四年前,萧佛之是干过多向朝廷要军饷这种事情的,而且他私下里也造过箭羽,有一小部分是卖给了北狄,更多的,是留下来却并没有充入军中。”
“夫子——”王羡大吃了一惊。
她诸兄曾与她讲起过,大晋对军中箭羽的管制是十分严格的,尤其是陛下御极之后,为着当年出行吴郡时吃过亏,在这上头便管的更厉害,私造箭雨是重罪,更何况萧佛之干的,还是通敌卖国的事情!
他敢贩卖羽箭给北狄,这简直比昔年的河东柳氏更加可恶!
八年的柳家,也不过是依附废王,在河东屯兵,又伸手多要了朝廷的军饷,备下来好供他们来日造反所用,可却从没有动过通敌的心思。
也许萧佛之无心通敌,只为了多赚些银子,可他此举,便已然是通敌,罪无可恕的!
王羡侧目看过去,神情紧张,果然见崔长陵早脸色大变。
顾盼也是头一遭见崔长陵变了脸色,方才说了那么多,他神色或有异,却从不曾这样面色大改。
她吞了吞口水叫令君:“有些朝廷里的事情,我们终究还是不懂的,后来伏波将军酒醒了,我六妹也不敢再多问,便只当不晓得此事而已,但我们即便是不懂,也大约明白,他私下里贩卖了羽箭给北狄,那就是通敌。这些年间虽不见战火纷纭,且边境也与北狄互市,可这军中所用之物,这样子拿来卖了赚钱,即便是他私下里造的,不是真的抽调了军中的,应当也是重罪吧?”
崔长陵没有答她,她却从崔长陵的脸上看见了答案。
是重罪,抄家灭门都不为过的重罪,是他兰陵萧氏担当不起的罪过,真闹开了,萧家那位郎主,怕一路跪到建康朝堂向陛下请罪都来不及,绝无可能为萧佛之担待!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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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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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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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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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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