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和王羡一前一后的从屋里出来,迎头撞上先前的小厮神色匆匆的要往里进,差点儿没一头撞在崔长陵身上去。
他拧了眉往后稍退一步,又不动声色的护了王羡一把,唯恐她叫冲撞了一样。
王羡咦了声:“你怎么这样神色匆匆?”
那小厮听见了声儿,立时收住了脚步,身形一时不稳,踉跄了下。
崔长陵定睛看过去时,才发觉他鬓边竟盗出汗,这样的天儿虽还有热气打头,可已然不是酷暑时,他又不是从外头一路跑进门的,哪里出的这样多的汗。
那小厮倒是个机灵的,也瞧见了崔长陵面色并不多好,加之他方才的确神色慌张,也没大仔细看路,险些撞上郎君和小郎君,于是这会儿一低头,同二人做了个礼:“驿馆那边儿派人来了消息,说请郎君快回,刺史大人往驿馆递了两回话,说设了宴,要请郎君过府一叙。”
王羡当下便是一愣,他们这样子出门,原也没有跟浓墨说要到哪里去,只说了要出城,今日出城遇上顾盼,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再到这小镇上来,更是谁都想不到的,浓墨怎么会派人往这儿送消息?
她愣怔之余便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夫子:“浓墨怎么会往这儿送消息?”
她横竖看那小厮也不算脸而生的,王羡晓得,崔长陵用人谨慎,尚书令府中又或是他身边,他是怕有什么人安插了眼线要打听消息的,是以能叫他这样带在身边出远门,且能叫他放心把浓墨留在驿馆,带了这小厮出门,这奴才便是分量比不上浓墨,也总归在崔长陵这儿说得上话,要说他扯谎那不大可能,但浓墨那里……
崔长陵大约是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便晓得她在不放心什么,无奈的抿了唇角,可是眼底分明是有笑意的:“咱们这一路走来,沿途都有人给浓墨留下记号,他纵使身在驿馆,也知道咱们的行踪,不然这襄阳是萧佛之的地方,你觉得我就敢带这么三两个人,拉上你出门闲逛吗?”
王羡心里头咯噔一声。
他这意思再明显没有,其实就是防着萧佛之会对他不利……
王羡秀眉一蹙:“他会吗?”
崔长陵立时便明白过来,回身低头去看她,只见她仰着小脸儿,巴巴的望着他,眼底是浓郁化不开的担忧。
他略一抬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了拍,又替她正了头上的卷荷帽:“他会不会,大约要看今日这宴,他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可是不管他会不会,我总要防范着,不能叫你跟着我涉险。”
王羡心里一暖,却又听崔长陵继而往下说:“当初在建康,我就没能护住你,叫你遭受好一番惊吓,今次是我在陛下面前提了这茬,带着你出的京城,护不住你,别说我自己懊恼,就是与你父兄,我也没法交代,以后你父兄还怎么能放心的把你交给我?”
一旁的小厮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只觉得郎君对王家这位小郎君千般万般的好,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便这样觉得,只是那时候郎君身边跟着服侍的,总是浓墨,出门行走也都是浓墨陪着,他远远地看着,那样的感触不至于这样深,如今他陪着郎君出门,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郎君对这位小郎君,真是用了十足的心思了。
可是王羡听得懂。
他哪里是怕阿耶他们不放她留在他身边学本事,分明是怕将来他要到王家去提亲,却又有了这回护不住她的事情闹出来,阿耶会记恨在心里,本来他原来就说过,心里对这事儿实在没底气,一辈子活了二十七年,从没打过退堂鼓的人,在这件事上头一回心生怯意,要再叫阿耶看不上他这一点,就更是麻烦。
她羞红了脸,但又怕叫小厮瞧见了,便刻意的往后躲了小半步:“夫子说的这样厉害,哪有这样要紧,再者说了,虽说襄阳是萧佛之的地方,可夫子是奉皇命来的,他应该不敢吧?”
崔长陵觉得她还是想的太过简单,这个年纪的女郎,并不晓得谋逆有多厉害,她也许心里是有意识的,却非常的模糊。
他带着王羡一面下楼梯,一面又为她解释:“他要真做了这样的事,还怕杀一个我吗?到时候随便给我扣个什么罪名,说不定还成了他们兴兵起事最好的借口。有些事情你终究不明白,这个年纪也没办法理解,当然了,这些事我也不想叫你弄明白”
他又拖长了尾音,往后递过去一只手。
王羡愣了愣,到底接过他的手,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广袖的袖口垂下来,随着二人走动不停的摆动着。
“说到底,朝廷水深,当初送你进廷尉府,我也跟你说过的,是不是?”
王羡乖巧的点头,突然意识到他走在前头,压根看不见,失笑着回了一声是:“那夫子,你说今天萧佛之在府中设宴请咱们去,他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萧佛之想得到的,大约是他的一个承诺。
崔长陵紧绷着面皮,肃容敛了笑。
他对于陛下当年往吴郡的事,是有所耳闻的,秦王昔年也用过同样的手段,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威逼利诱
萧佛之沉默了这么些天,郑檀道也不显得急切,可崔长陵心中笃定,萧佛之和郑檀道私下里,一定达成过某种共识,说到底郑檀道拿到手的那些银子,有一大半都是进了萧佛之的账的,萧佛之既不敢舍弃郑檀道,更不可能舍弃他。
恐怕今天的这个宴,真是如昔年陛下于吴郡赴的那场宴一般,都是宴无好宴。
念及此,崔长陵面色越发阴沉,更是一言不发。
王羡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手还没松开,小厮在前头引着路,一直到出了门,小厮脚步一顿,崔长陵才及时松开了手:“晚点你跟我去赴宴,别乱说话,知道吗?”
她当下点头:“我晓得的,那是个人精,不用夫子交代,我也不会乱说话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早有防备
可是当王羡跟着崔长陵一路出了这茶肆,她才隐隐回想起有哪里不对味儿。
如果说他们这一路走来,都留下了记号,方便浓墨第一时间找到他们的话,那要是萧佛之有心盯梢……
王羡脸上的表情渐次凝重起来。
正好崔长陵回过头去看她,打算问问她肚子恶不恶,要不要先吃些东西,结果一扭脸儿,就看见了面色凝重的王羡。
他咦了声,脚下也放慢了:“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转脸儿的工夫,看你这愁眉不展的,是又想起什么了?”
王羡忙不迭的点头,疾步上前,带着一阵风靠近了崔长陵。
她身上带着香气,只是不自知罢了。
崔长陵深吸口气,感受着独属于王羡的气息,顿时心旷神怡,竟一时有些走神,没听清她在耳边念叨什么。
王羡板起脸来:“夫子在听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面上难得的闪过尴尬,赔了个笑脸出来:“方才走神了,你说,你说。”
王羡有些不高兴,但她想,崔长陵不是个爱轻易走神的人,大约是心里有事儿,或许,他也觉得,这法子其实并不好,很容易给萧佛之留下线索和踪迹吧?
她如是想来,倒也抒怀,便耐着性子,重又与他说了一回:“夫子一路上留下记号,固然是方便浓墨找到咱们,可萧佛之呢?他要是派了人盯梢,岂不是也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那今日咱们在这茶肆见顾盼……不,那会儿顾盼当街拦路,只怕如今他已经知道了,那顾盼岂不是危险得很?”
崔长陵还当她想起什么,这丫头人不大,心眼儿却多得很,有些事情她虽然后知后觉,但总能想得到,已经比时下许多士族贵女强上不知多少,至少这事儿放在他那个妹妹身上,就绝不会想到这一层。
他们此来襄阳,危险重重,再说的凶险些,很可能是步步杀机,一步走错,尸骨无存。
崔长陵一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先前与她扶正的卷荷帽,立时又歪了三分。
王羡嘟囔着躲了一把:“夫子?”
“你前两日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每次出门,都要坐牛车,等穿过两条街,再下车步行吗?”
他不答反问,低头看着她。
王羡咦了一声,小脑袋一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她满脸都是疑惑不解,眼神中自然就全成了询问。
崔长陵看着觉得有趣儿,没忍住,也果真轻笑出了声,一看她又绷着个脸,才有所收敛:“我怕你多心,成日提心吊胆的,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每回上了车,都是三架牛车并行出门,等穿过两条街,咱们再下了车来,即便萧佛之有心盯着,见我如此安排,他也会斟酌再三,有所收敛。说穿了吧”
他把两手一摊,想了想,还是反手又在王羡的头顶上揉了一把:“我这么安排,就是料定了萧佛之一定派人盯梢,也是要借此警告他,不要轻易对咱们动什么手脚,我对他,是早有防备。萧佛之他是聪明人,见次情形,便再不敢贸然有所动作了。”
王羡后知后觉,竟真的仔细去回忆起这些天他们出门时的情景,也是她心大,在这上头虽然担忧,却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崔长陵不愧是崔长陵,他把什么都考虑的那样周全,哪里需要她来操心这些。
她尴尬的笑了笑,又下意识的躲了一把他的揉搓:“可是夫子,要是他真的敢呢?”
王羡小脑袋一歪,心里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有些呆呆的问崔长陵:“要依着今日顾盼所说的,萧佛之八成真的……即便他没有和广阳王勾结,他和凉州秦王殿下,也一定是有往来的。他存了心造陛下的反,此时你拿这个警告他,他就真的会收手吗?只怕未必吧?”
崔长陵说是,面色严肃起来,也收回了那只落在她头顶上的手,重又垂至于身侧:“可即便他敢,我也自有我的筹谋,难不成,咱们一进了襄阳城,就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要这么着,我未免也太没用,更不敢贸然带着你踏足襄阳城了。”
说来也是呢。
崔长陵来时那样自信,他必定是盘算好了一切的,尽管顾盼的事情是个意外,当街拦路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是王羡此时想来,这点子小意外,如果崔长陵都处理不好,轻易的就让萧佛之察觉,那崔长陵未免也太浪得虚名。m.xiumb.com
还有顾盼
顾盼在花想楼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求的,必定是一击即中。
她既然选择找上崔长陵,先前应当也有过诸多考量。
崔长陵是因何而来的她或许并不知内情,但是她怎么说也算是身涉其中的人,多多少少的,总能猜出些,况且早在崔长陵到襄阳之前,郑檀道这个襄阳别驾就已经先被拿了权,顾盼成年的混迹在权贵堆儿里的人,不会不知道,是以她八成猜得到其中一些内情。
既然如此,顾盼便不会贸然找上崔长陵,只怕一个不留神,便会打草惊蛇,那她这些年来的隐忍和筹划,就全都白费了。
念及此,王羡的心神才稍稍有所安定:“如此想来,果真是我想得太多了些,到底我眼界心胸都不如夫子。”
她倒不是自嘲,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又一时之间想起第一次堂堂正正见到崔长陵的时候,在崔长陵的书房外,他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不打紧,崔长陵回过身来低头看她,见她满目柔情,便知道她想起了第一次进尚书令府时的事儿,便也就跟着笑:“那时说你是带着违心的,想尽早打发了你,不愿惹上你这高门郎君,给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如今瞧你嘛眼界心胸虽不如我,可与你同龄的郎君们相比起来,只需再历练些时日,也就不输人了。”
他夸赞都是真心的,王羡听得出,便笑吟吟的跟上去,两个人又打趣了几句,便也就一路回驿馆而去不提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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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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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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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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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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