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并没有再往院中送她,不过是吩咐了几句,叫她有什么不中意的,只管找崔平说就是。
王羡再三的谢过,才目送他出了四四方方的小院去。
崔长陵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王遥之所说的一切,他都太轻易的信了,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虽然一时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他正想着,见崔平迎面过来,便叫了声平叔:“王家的人都送走了?”
崔平躬身礼了一回,又说送走了,但面色有些不大对,说不上难看,只是复杂。
崔长陵咦了声:“怎么,有事不能跟我说?”
崔平忙说不是:“天大的事没有瞒着郎君的道理,只是……只是这两日奴才看在眼里,郎君对王家这位小郎君关切得很,又十分上心,好些年没见郎君这样过,奴才觉得这是好事儿,并不想议论那位小郎君的是非。”
“是非?”崔长陵觉得有趣,高高的挑眉,“今日才进府的人,已经有了是非能叫人议论了吗?”
他这样说,便是已然有些不高兴了。
崔平想着果然王宪之很有过人之处,他跟在郎君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了,郎君对家里的下人虽然要求高,可却一向宽厚,更别说是对他,即便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也很少带的如此明显。
今日他不过才说了王宪之一句,郎君便……
“怎么?”
崔长陵说这话时候音调有些发沉,崔平吸了吸鼻子:“这位小郎君带进四口大箱子,王家的人帮着安置,您交代了,朝露是不许人轻易进的,奴才就带着人帮忙,全安置在西侧的跨院里,原本也是好心,既住进来了,又是高门郎君,奴才得拿他当半个主子看才对。”
他说了半天,一大车的话没个重点,崔长陵摆摆手:“你只管说,王家的人干什么了?”
“帮着安置东西的人,一个也没能靠近那四口箱子,郎君您说奇怪不奇怪?”崔平面不改色的往下说,“都是些穿的用的,王家过来的人不多,要一样一样的收拾,不知得多少工夫耗费,可偏就不许我们的人插手,未免显得神神叨叨,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了。”m.χIùmЬ.CǒM
“所以你觉得王宪之是个神神叨叨的人?”崔长陵眯眼看他,“平叔,你好像对他很不满。”
不满谈不上,没多少交集的人,就没有矛盾和冲突。
可是自从当日王宪之见过郎君一面后,郎君有太多反常的地方,这叫崔平心下难安。
郎君是博陵崔氏的骄傲,是郎主最得意的一个儿子,支撑门庭少不了是郎君的事儿,他就该一辈子这样眼高于顶,一辈子四平八稳的走下去,现在是尚书令,将来还会更尊贵,不会为了谁改变,也不该为了谁出岔子。
目下是没有什么差错,可谁又能保证以后呢?
王宪之还没住进来时,郎君就已经一再的包容和忍让了,王家大郎君说什么家里不放心,这样的话郎君听了都不说什么,反而还同意了三日之期的约定……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崔平暗暗心惊。
也许是这样的想法积攒的太多,再看王宪之或是他身边人干的事儿,就总觉得古怪。
可他又不好在崔长陵面前直言这些,却也不想扯谎,缄默了许久:“郎君觉得他不古怪吗?”
“我应该跟你说过,他不能沾染生人气息,你忘了吗?”崔长陵音调已经发冷,“他带进府的东西,叫他自己的人打理。你是好心帮人家,可犯了他们家的忌讳,人家家里的人,还能给你好脸色看吗?”
话是这样说不错,可这毕竟还是尚书令府的地方,怎么说也轮不着王家人给他这个大总管脸色看。
崔平反手摸了摸鼻尖:“郎君说的,奴才懂,可奴才看不明白,郎君对王家人一味宽纵,就只为了这位小郎君吗?”
原来在崔平眼中,他对王家的人,是一味宽纵的。
实际上自己不是没这个感觉,好似近来看王家人都比外人顺眼,王遥之兄弟说什么,他也比以往都愿意耐心的去听。
只是从没想过是为了什么……
一个王宪之,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吗?刚住进他府中,连熟识都还算不上,就已然能够左右他的心思了吗?
他突然有些明白崔平对王宪之的抵触是从何而来,面色便舒缓下来:“平叔,这么多年了,我说话也好,做事也罢,有没有过没分寸的时候?”
崔平摇头,也品出味儿来,低了低头:“奴才只是怕……”
“你是怕一个王宪之乱了我的心神,叫我为了他把什么都不顾了。”崔长陵说着就笑了,把目光从崔平身上收回来,深吸口气,“这次代天子纳贤,我所看中的,只他一个。我自行冠礼后,不知有多少人殷勤切切,想送家中子侄入我门下,我却一概推拒。王宪之不是我正经收的弟子,却是我名义上的弟子,他是第一个,也只会有他一个。平叔,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崔平心头一颤,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活了这么些年,莫名其妙的就对这么一个人有了这样一份心思,想拿他当弟子看待,那就同当年温夫子对郎君是一样的道理,既有了这样的心,对这个人,甚至是他家里头的人,都会生出宽容,更有甚者……将来这位小郎君在外若是受了委屈,挨了欺负,不要说太原王氏,连郎君都是要替他出头的。
崔平叹了口气:“郎君这样说,奴才就没有不明白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编排王宪之的不是,那就成了明着同郎君抬杠了,这不是做奴才的本分,崔平也从不会仗着服侍的久就这样没分寸。
有些话说了是关切,但有的说多了,就是倚老卖老。
他弓了身下去又拜了一回礼,算是辞礼,正待要退下去时,崔长陵又扬声叫住了他。
“郎君还有别的吩咐吗?”
崔长陵恩了一声:“这些话,我同你说过一次,便不会说第二次了。府里人多口杂,他住在咱们府上,一则我是这样的心思,二则还有太原王氏的面子要顾,有什么闲言碎语,对谁都不好,我一向不苛待下人,但这个分寸,你拿捏着管教吧。”
人才住下来,就算着以后的事儿了……崔平心里又是一声长叹,他也别拿这位小郎君做半个主子了,只怕他多住几日,地位同郎君就一般无二了。
第二十九章试探
却说王羡那边一个人悠闲悠哉的进屋去,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的满足和得意,从家中出来时,对爷娘的那点愧疚和歉意,在和崔长陵的一番交谈,以及见了这小院中精致的布景后,烟消云散。
青衿正好要拉门出来,碰见她从外头进来,忙退了两步:“女……郎君见过令君了吗?”
王羡便扶额:“青衿呀,长点心呀。”
一旁子衿噗嗤一声笑了,替她拧了条干净的帕子:“郎君看起来心情不错,带来的箱子都在跨院安置妥了,我带着青衿去看过,令君果然心细的人,那跨院跟咱们院子其实有个小角门,能从屋后绕过去,回头把院门一落锁,成了独立的小院儿,谁也进不去。”
“还是别了吧?”王羡正接过帕子净手,听她这样说,咦了声,“大兄本来就跟令君说的神神叨叨了,咱们才住进来,还要把跨院落锁,给人看在眼里,成什么样了?”
“但是郎君的东西,本来也就不该叫人随便碰着才对。”青衿见她净了手,双手往前一递,从她手上取回帕子丢进铜盆里,才服侍着她落座,又取了一小碟糕点来,“既然令君特意叫开了角门,难道咱们要落锁,他还会说什么吗?”
说是不会说什么,只是时日久了心里怕会多想。
一个人若是光明磊落的,何至于放行李的小跨院都要上锁不给人进呢?
再怎么不能沾染生人气息,也不至于就到了这个份儿上。
况且她虽算学生,也仍旧是客居于此,未免也太无礼。
王羡捏了块儿糕往嘴里送,仍旧是摇头:“我说不用就不用,阿娘收拾东西时候也很仔细,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很贴身的不是你们收着吗?放在我房里的东西,总不会有人进到我屋里来,跨院平时你们多留点心就行了,别自己心虚露怯,反倒先让人家拿住了。”
青衿还想说什么,可嘴角刚动,叫子衿一把攥住了。
王羡其实看在眼里,只是没多说什么。
青衿也不是个莽撞冲动的人,但估计是从家里出来前,叫阿娘叮嘱的太过了,如今进了尚书令府,有些小心过了头,哪里都怕出了错。
她想着低头看自己一身装束,又腾出空着的那只手,正了正白纱帽,这样一个俊俏小郎君,哪里有那么容易叫人识破的?今日同崔长陵四目相对,私下相处了那样久,不是也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吗?
然则她在朝露中安逸自得,却不知王家府邸中,迎来了一位叫人意外的客人。
王遇之衙门里有事并不在府上,王遥之又要忙着安抚王钊,是以当郗衍之送上拜帖要入府时,也只有王逸之能出来迎一迎他。
他两个交情其实不深,别看俩人年纪相差不大,可也许是郗衍之初到建康那几年,正好是王逸之外调的时候,后来郗衍之渐次和王遥之走得近,王逸之回京后拿他做兄长的朋友看待,加上……其实有一些不太喜欢这个人,就并不多做来往。
此时二人在正堂中坐着,王逸之眯眼把他打量了好一会儿:“家中有些事要大兄料理,郗兄这会儿过来,不得见大兄了。”
“我原不是来找定弘兄的。”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温吞的,和煦的。
王逸之哦了声:“那郗兄这是?”
“前几日在尚书令府外得见王氏小郎君,很是有心相交,故而今日登门拜访。”
王逸之心下一沉。他明白了郗衍之此行的目的。
大兄说起这事儿时就说了,那日尚书令府外是撞见了郗衍之的,且他对小幺很存了些探究的心思,像是有些识破了,可到底拿捏不准。
陛下天恩放旨,钦点太原王宪之入尚书令府,百姓不知便算了,士族之中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况且若说有心相交,早两日又做什么去了呢?那天从尚书令府离开,他就该下了帖子到家里来了。
看样子大兄所言不错,他对小幺的确存了怀疑和探究的心思,这个人一双眼,毒的很啊。
王逸之面色微变:“郗兄来的晚了些,他已入尚书令府,跟着崔不问学本事去了。”
郗衍之好似一点不失望,长长的哦了声:“那真是可惜了。”
他口不对心,叫人拿不准是个什么态度,眼角微一挑,又斜着扫过王逸之:“还有个事儿,我家中有个妹妹,一母同胞的,今岁十三,从前调皮顽劣,入京后爷娘不轻易放她各处走动,唯恐她闯祸,可我想着她也大了,本来先前也偶然间跟定弘兄提过,但又不好说的太过”
他越说下去,王逸之心里便越是不安,果然听他末了说道:“这几日缠得我没法子,我想着今日过府说上一说,不然叫女郎多带着她走动走动,也不知我有没有这样的面子,能劳烦得动女郎。”
要不是王逸之一向从容惯了,此时鬓边青筋一定是凸起的。
郗衍之的这种试探,根本就不加掩饰。
寻常人要是有了这份怀疑,想来窥探一二,怎么着也会想着遮掩一番,不会叫彼此尴尬。
可他并不这样他明知小幺已入尚书令府,却张口先说想见小幺,等自己回绝了,再说他家中胞妹的事情。
他显然怀疑太原王宪之就是王羡,可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
王逸之藏在袖口下的手,微拢捏成了拳。
这话问的很刁钻,若然回绝,就是不给他这个面子,太伤和气,可又要怎么答应?他们上哪里再变出一个王羡,带着他那个胞妹四下走动看顾呢?
“你上回说起,我是不好太贬低自己的亲妹,才没有应你,你这个托付,委实是找错人了。”
王逸之正犹豫如何回绝,外头王遥之负手而来,拖长了一地的斜影:“我们小幺生来也是个闯祸的,叫她带着你妹妹,非但看顾不了,只怕会比从前更加调皮。你若有心托付,我劝你到谢府去找找谢四,庾夫人一向是个大度的,虽然年长多些,可谢家这两年四处走动都是她,看顾你妹妹,正合适。”富品中文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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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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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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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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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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