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于到了牢中时,黎晏都只是与王川东拉西扯的闲聊着,有关于当年的京城,当年的魏家,甚至是当年的孙夫人,他真的再闭口不提。
其实王川心下按耐不住,一路上有好几次,都想张口问的,可是他不太敢,生怕这真的是黎晏设下的一个圈套,就是想诱着他往里跳,等他一头扎进来,再想抽身出去,便很难了。
而最要紧的,是黎晏压根儿也没有再给他机会问。
就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的到了大牢中。
牢中的狱卒是早就得了府衙的交代的,知道这位尊贵的殿下要到牢里来看人,而事实上,赵隼一早就安排了他们自己的人,从迎着黎晏进牢中,再到屏退左右,全都是他们的人在做。
王川看着没人跟着,反倒是叫他们自己一路往牢房尽头走,下意识的收住了脚步:“这些狱卒未免也太放肆,殿下这样的身份,他们竟敢如此怠慢。”
“急什么?”黎晏随着他顿了身形,“我没生气,赵隼也没生气,你怎么先急了呢?”
赵隼会意,附和了一嗓子:“这些狱卒平日也没见过什么贵人,跟在主子身边,言辞间再冲撞了,昨儿是主子特意叮嘱了郭大人的,只要领着进来,指清楚齐娘的牢房在那里,就不必在主子跟前伺候。你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王川觉得这主仆二人,今日就是冲着他来的,什么到牢里看看齐娘好不好,都是借口罢了,他们不过是想名正言顺的单独把他从魏家叫出来,带在身边,而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即便是眼下知道了他们另有用心,也仍旧没法子借故离去。
这位齐王殿下小小的年纪,却有这样好的算计,能把人心算的死死地。
他是算准了,老爷一定会同意自己陪着到牢里来的。
王川略合了合眼:“奴才不晓得这一层,只是一时见无人陪着服侍,难免觉得这些狱卒怠慢了殿下。”
“凭他们也敢怠慢我吗?王川,我还是那句话,你太过于紧张了。”黎晏嗤笑出声来,再没了先前的和善,“这一路上,我是真不知道你在紧张些什么,是因为我来的时候,问了那些旧事?可你不是说了吗——”
他背着手,又拖了拖音,这牢中空旷又阴暗,黎晏的声音飘飘荡荡的,到后来又转回到三人中间来。
王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黎晏不动声色的顿住脚步:“你说那些都是有心人眼红魏业,恶意造谣,为的就是中伤魏家,那也就是说,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罢了,你紧张什么呢?我问了,你解释过了,我不再提,自然是信了你所言,可偏偏你这样,叫我反倒心中起疑。”
得,合着到最后,还成了他的道理。
王川心里是敢怒不敢言,觉得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君,将来真的是了不得的,这人若放在朝中,要做一代权王,怕是不在话下。
黎晏见他索性闭嘴不言声,也不逼他,反正该见到的人,过会儿他也会见到,该吐露的事,他一个字也甭想咽下去!
他转而给了赵隼一个眼神,赵隼立时会意,往王川跟前凑了两步,拍拍他肩膀,手却再也没有从王川的肩膀上拿下去。
那架势,倒像是拿着他往前走。
王川面色一沉:“赵总管?”
赵隼噙着笑,手上的力道却一点儿都不肯卸:“殿下有几句话想问问齐娘,王总管先跟我来。”
王川登时朝着黎晏的背影望去,果然他已经走出去很远,他下意识的想甩开赵隼的手,可是赵隼反倒加重了力道:“怎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一句话叫王川顿时没了动作。
他现在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也都不对,黎晏只是想去见见齐娘,或许他只是想问一问,那枚玉佩,究竟是怎么从齐娘的眼皮子底下丢失的,而有他在,齐娘也不一定说实话,毕竟从出事到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怀疑,家里是出了内鬼的,至于这个内鬼是谁,没有人说得清楚,然而每个人都有嫌疑,包括他。
齐娘见了他,八成什么也不会说,在齐娘的眼里,最值得信任的,应该也只有齐王殿下。
只有这位殿下,不会害二姑娘,更为了二姑娘,不会害魏家。
这个时候,他既然多说多错,不如索性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黎晏叫他干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的干什么便是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不是说害怕,只是赵总管这样钳制着我,我觉得不舒服,难道想挣开,就是害怕吗?”
赵隼心说王川也算是够能忍的,主子在的时候,他扮怯懦,忍气吞声的,什么都不敢说,主子才走远了几步,他倒是硬气起来了。
不过他既然松了口,赵隼也没兴趣钳着他不放,便收回了手,一步跨出去,走在了王川的前面,带着他慢慢的跟在黎晏身后。
这牢房是一条直路,直通到尽头的,按照狱卒所说,齐娘就关在尽头正中的那一间,而赵隼他们知道的,郑归就关在左手边的那一间。
于是赵隼在前面引路,带着王川往前走,快到尽头时,黎晏是径直朝着齐娘的牢房而去的,而他朝着左手边一拐,果然见王川跟上来,他不动声色的扬了唇,人就停在了靠近郑归牢房的地方。
不过这地方也巧妙,他们能看得见牢里的人,牢里的人,却瞧不见他们,算是个拐角处,正好能避开郑归的视线。
此时赵隼顺势往牢房中望去,见郑归有些蓬头垢面,早没了广阳王府大总管的气度和气势,垂头丧气的,不过脸倒是露的出来,也勉强还算是干净。
王川一张口,刚想问他句什么话,发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前面的那间牢房在看,是以他心下起疑,便就顺着赵隼的目光,一路望了过去。
一眼,只是一眼而已。
王川整个人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郑归——那个人,不是郑归,却又是谁!
全套,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他明白了,在一瞬间的如遭雷击后,他立时明白过来,从头到尾,真的只是个圈套而已。
黎晏对当年的事情起了疑,而且所听到的传言,绝不只是那些,关于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的那些事,黎晏知道的,只怕更多。
但是时隔多年,黎晏早已经无从求证了,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可是郑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道说,黎晏和广阳王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吗?
不,这不应该。
当年那件事,广阳王自己都是糊里糊涂的,他大约到如今都以为,是他对不起魏家,对不起老爷,且那种难以启齿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同黎晏一个后生晚辈说,又怎么会和黎晏达成共识,把郑归送到齐州监牢中,好叫黎晏利用郑归来吓唬他,继而想从他这里套出话来呢!
王川已经明白了一切,可他也知道,一切都为时已晚。
黎晏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了,郑归不知道在牢里待了多久,看他这幅样子,绝不是刚被关进来三两天那么简单,而更巧的是,他竟就被关押在齐娘的牢房旁边,两个人有什么话,悄悄地就说了。
这都是巧合吗?
王川绝不会相信!
赵隼冷眼看着,王川此时处于震惊之中,连他的打量,都顾不上了。
“王总管,你怎么了?大白天的,见鬼了吗?”
王川猛地回过神来:“你——”
他咬牙切齿,真是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他跟着魏业这么多年,也不知算计过多少人,到头来,叫黎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算计了。
不只是他,连魏业也是。
精明能干了大半辈子的人,栽在了一个小孩子手上,这叫王川难以接受,更觉得是奇耻大辱!
赵隼看出他眼底的愤怒,眯起眼来:“王川,你的怒火,是冲着我,还是冲着主子?”
冲着黎晏,那就是大不敬。
王川冷笑一声:“还装吗?”
他的反应,其实有些出乎赵隼的意料,赵隼起先愣了下,想起昨日主子说过的,王川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
装作不认识也好,顾左右而言他也罢,甚至是抵死不认,就是对当年魏业做过的事情不松口,那其实还是有些棘手的,不过好在齐娘已经见过了郑归,就算是从齐娘这里,也多多少少能够问出些东西来,只不过不如王川口中说出的,那么详细罢了。
然而他们主仆二人都没有料到,王川就这样坦然的承认了。
赵隼深吸口气:“你认出他了,是吧?”
“殿下费尽心思把我带到牢里来,又挖空心思的把他关在这里,我要是认不出来,殿下的盘算,不就全都落空了吗?”王川昂起下巴,高高的挑眉,“你说,我要是装作不认识,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赵隼冷笑着:“不是还有齐娘吗?再不济,还有他。主子不松口,他是回不了京城的,可他一日待在齐州,给人知道,广阳王殿下就一日不得安宁,他很急,急着回去,所以王川,即便不是你,也总有人,会把主子想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主子。”
王川平着声儿,这时候他好像反而冷静了下来:“哦,原来是这样,那何必还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叫我来看到这一幕呢?”
他反手摸了摸下巴处,摩挲了好一阵子,倏尔笑了:“是因为他们都不如我知道的多,在殿下的眼里,是这样的吧?我是魏家的大总管,魏家的秘密,老爷的秘密,没有我不知道的,没有我记不清的。做奴才的,主子的事情,哪里敢记不清楚。你也是当奴才的,你心里最有数吧?”
赵隼说是,一点儿也不为他话中的讥讽感到愤怒:“主子们的事情,当奴才的,一辈子都记得牢牢的,一日都不敢忘。不要说过去了十年,就是过了一辈子,再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事,也能事无巨细,娓娓道来,这才是个好奴才。”
他说完了,又滚着眼珠子打量王川:“看样子,你是个好奴才。”
王川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这句话,赵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拧眉看他:“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问出这样蠢笨的问题?主子想知道的,是所有,并不单单是哪一样,到现在,你见到了郑归,还想不明白?”
“所有的一切?你口中所说的所有,又是什么呢?”王川笑出声来,仿佛根本就没有把赵隼放在眼里,“来的路上,殿下问了我很多事儿,可是来来回回,无非是魏家和广阳王府的关系,无非是老爷和那位殿下的关系。话里话外,扯上我们夫人——赵隼,殿下真的想知道吗?他真的敢知道吗?夫人那时有孕,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二姑娘——殿下的心,真的坚定,敢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只要你敢说,本王就一定敢知道——”
黎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川一惊,竟不知他何时站在那里的。
他本该在前面,在齐娘的牢房,可是此时……
王川眸色一暗,回过身来:“如果,奴才想问问殿下——”他拖长了尾音,嘴角的弧度还没有落下去,“如果真相,真如殿下所想的那般,殿下又要怎么样呢?二姑娘是魏家的孩子,尚有可能婚配于齐王府,可二姑娘要不是魏家的孩子,成了广阳王殿下的私生女,殿下,您觉得,这辈子,您和二姑娘之间,还有可能吗?”
他在拿魏鸾威胁黎晏。
黎晏听得出来,却面不改色:“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本王敢知道,就能担得住。王川,或许,你该把这个如果拿掉,我说的对吗?”
王川面如死灰。
果然黎晏早就知道一切,今日所为,只为求证,而非解他心中疑虑,他早已经十拿九稳,明白二姑娘不是魏家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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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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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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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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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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