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陈正廷离开之后,黎晏才迈着步子进了一楼大堂中,甫一进了门,他下意识的四下扫视一圈儿,果然没瞧见赵隼的身影,于是他抬头,一眼便瞧见了二楼上探头探脑的赵隼,这会子还钩着头探着身子往楼下看,又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无奈的摇头,抬手招了招,示意赵隼下楼来。
赵隼长舒口气,明白这是已经打发了陈正廷离开客栈,便踩着轻快的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等近了黎晏的身,他做了个礼,又唉声叹气的:“陈家这位老爷实在是难应付得很,奴才好说歹说的,他就是不肯走,弄得奴才也没了法子,只好避开他,躲到了楼上去,不过好在陈老爷知事儿有眼力,见奴才给他留着体面只是一味的躲了,倒也没再追上来。”
陈正廷还不算太失分寸规矩,倒也难为他,事到如今还能勉强的沉住气,保持着该有的理智,虽也纠缠了赵隼一阵子,却不至于死缠烂打,揪着赵隼不放。
黎晏想起进门时候东侧厢房门外站了四五个小厮,那会儿没多留意,这会儿听见赵隼的说辞,又想想陈正廷的反应和举动,他咦了一声:“你把许恭关在东厢房中?”
赵隼点着头说是,脸上就有了明显可见的笑意:“是啊,奴才想着,他自个儿干了亏心事,怎么着也得受点儿折磨。东厢房那一间从前不是陈家大爷包下来的吗?银子都给了一整年了,人没住上一整年,客栈的掌柜的不是说了吗?那东厢房到现在他也没叫外人住过一日,哪怕是陈家大爷出事之后,也一直是空着的,照旧有人去收拾打理。陈老爷和许恭不是知道陈家大爷在这客栈包了厢房的事儿吗?他也该好好看看,要不是他黑了心肝痛下杀手,陈家大爷如今也还活的好好的。”
魏鸾站在一旁倒吸口凉气。
赵隼原是瞧不上许恭的行径,才会有此一招,叫许恭在对陈正廷心怀愧疚之余,眼看着东厢房的一切,睹物思人,想起陈昱卿昔日种种来,更对陈昱卿多出愧疚和负罪感。
她上前了半步:“这么看来,赵隼是歪打正着了。”
黎晏沉声嗯了一嗓子,那头赵隼摸不着头脑,就多问了一嘴:“姑娘说什么歪打正着?”
他眼中闪过茫然,匆匆扫过魏鸾一眼,继而转去看向黎晏:“主子去了一趟大牢,回来这样子……”
“张氏说,从头到尾,都是许恭受了陈正廷的指使而策划的这一切,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是许恭捏在手心儿里的棋子而已,现如今东窗事发,她就变成了弃子。”黎晏与他解释了两句,从袖口掏出那份儿凭信,递到了赵隼脸前去,“半年前她离开湖州城,根本也不是回了老家去,是到城南陈正廷暗中经营的银号去取银子用的,给王石头的五百两银子,就是从这儿来的。”
“怎么会……”赵隼惊呼出声,下意识的捂了嘴,低头看过去,顺着黎晏的话,目光触及他手上的东西时,心头颤颤的,“合着真叫主子您给说中了,陈老爷他丧心病狂到了这般地步的吗?亲生的儿子也下的去说,那岂不是和魏……”
“行了,你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成了,我去见见许恭,你上去告诉子期一声,说我见了许恭问完了话,再同他细说这事儿。”
黎晏呼吸一窒,赵隼差点儿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一定是和魏业有关。
那个魏字鬼使神差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时,他已经先侧目去看了魏鸾面色,虽看似与平常无异,可眉心处分明挑了一回。
魏鸾耳朵尖,自频频出事之后,又格外多出些敏感和敏锐,同她有关的一切、同魏家有关的一切,她分外留神,只是面上都不怎么提罢了。
赵隼也是大意了,竟差点儿就说出口,还当着魏鸾的面儿,实在也是太叫他意外,一时没了分寸,口无遮拦的。
好在他主子反应够快,及时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他偷偷打量魏鸾面色,细细观察之下才能发现,这位二姑娘还是上了心了。
赵隼吸了吸鼻头,只当无事发生一样,把那份凭信恭恭敬敬的又递回去,交到黎晏的手上,之后将黎晏吩咐的话一一应下来,转身上了楼梯,往楼上魏子期房间的方向快步而去,余下的一切都不再提了。
魏鸾撇了撇嘴:“他刚才想说和魏什么?”
“什么?”黎晏心下一颤,只佯装听不懂,把东西收好,一面往外走,一面反问了她一句。
魏鸾跟在他身后,慢悠悠的往外走,一会儿理理衣衫,一会儿又摆弄着指尖儿,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可细打量时,才发觉她眼底有精光闪过,而那精光之中,偏又夹杂着三分疑虑和焦躁。
只是此刻黎晏走在前头,加之心虚,便没能回过头来看看魏鸾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赵隼想说什么呢?魏?魏什么呢?
多少年了,黎晏身边儿打交道的姓魏的,不也就只有他们一家吗?
即便是她不知道的别的什么人家,又怎么至于黎晏这样讳莫如深,在赵隼几乎脱口而出时,他立时脸色微变,反应那么快,当下就打断了赵隼的话,而之后打发了赵隼上楼去回大哥一声,分明就是有心支开赵隼,怕她顺着赵隼的话追问下去而已。
但赵隼为什么好端端的又突然提起他们魏家?陈正廷杀害陈昱卿,又设计了还要害陈昱明的话,这样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禽兽不如,又是为什么和他们魏家有了关系的呢?
是她,还是她大哥,又或者是……她爹?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脚下自然也就顿了顿:“黎晏,来湖州的路上,你跟我说,我爹未必是真心疼爱我的,这话,你自己还记得吧?”
她真是聪明的很!
黎晏身形一顿,整个人的脊背绷紧了,却不敢回头。
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的出了大堂的门,黎晏只是顿了那么须臾而已,便迈开步子又下了台阶,一路朝着东厢房的方向而去。
魏鸾话音落地,好半天都不见他回应一句,方才又分明见他身形有所顿怔。
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为人处事从不藏着掖着,干什么都是亮亮堂堂的,在她面前的时候,尤其的无话不说,今天呢?
今天的黎晏是一反常态的。
魏鸾深吸口气,脚下快了三分,几个跨步上了前,竟一时间也不顾着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整个人横在了黎晏的面前。
她身量比黎晏要矮小的多,这会儿拦在黎晏面前,仰着脖子看他:“为什么不说话,你心虚什么?”
黎晏心口突突的跳,却面不改色:“不是心虚,是觉得你想得太多,我只是觉得赵隼聒噪,这会子急着去问许恭实情,才打发了他去找你大哥而已,偏你心眼子多,有这样多的说辞,我倒还想要问问你呢,赵隼几句话而已,你是怎么觉得同你们家有关系的?而且你爹的事……前头你还说呢,咱们说好了,一切等回了齐州再说,怎么突然又提起了?”
“是我突然提起的吗?”魏鸾有些揪住不放,可是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他们为了孙昶的案子来的,一拖几个月的案子,他们又在湖州待了快两个月了,眼看着能做个了结,这时候何必还要节外生枝?
即便是家里真的有什么古怪之处,黎晏一早发现了,却只是瞒着她,那也不是该眼下追究追问的。
是以为了深吸口气,把那些质问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也许是我想多了吧,但究竟是怎么样,我也只是眼下不提了而已,我们一起长大的,你一向待我不同些,我自问也是拿十足的真心与你相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更不要瞒着我黎晏,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www.xiumb.com
黎晏有很多年没见过魏鸾这样一本正经了。
她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即便是从京城离开,跟着家里人迁回齐州,她也没改了那个脾性。
要叫她一本正经的去想个什么事儿,难如登天,但她今天好像真的上了心,只不过分得清轻重缓急,才会暂且压下不提了而已。
黎晏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魏鸾知道了,他在暗中背着她调查的这些事……广阳王府和孙氏之间,广阳王和魏业之间,她究竟是不是真如外头传言那样,并非魏业亲生的女儿……魏鸾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待他?
天渐入了十月,天色稍暗,微风拂过,便透着凉意,黎晏是个生来不怕冷的人,也叫这些想法弄得整个人惶惶然,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魏鸾没瞧见,只是看他没什么动作,她想了须臾,侧步让开了路:“走吧,不是急着去见许恭吗?”
黎晏站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动,等到他左腿抬起朝前迈出那一步时,低沉的声音也钻入了魏鸾耳中去:“我从没想过骗你,更无心对你隐瞒什么,但阿鸾,我早与你说过,人活一世,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不想骗你瞒你,更盼着你一世无忧,你该信我心里一定有你,也只有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做一些稀奇古怪又不顾念你感受的事,但如果……”
他把尾音拖长了,那一步终于迈出去,稍一侧目,回头去看她:“我是说如果,是为你好,为你着想,而真的瞒着你做了一些别的事,你也拿我和旁的人一样看待,一样不能接受吗?”
这个问题,魏鸾从来都没有想过,前世她没这么多的心眼和算计,傻乎乎的活着,黎晏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了什么,她没要求过黎晏为她做什么,自然也不会揣测黎晏是不是背着她做了什么事。
如今重活一世,她想得多,盘算的多,处处留心,格外留神,好多时候,看黎晏的行为举止反常,便忍不住的提心吊胆。
她知道她这样子,黎晏也不好受,其实是彼此折磨,日子久了,黎晏会觉得她不信任他,总要生出嫌隙来。
但是黎晏今天问的这些话……
她会拿黎晏和别人一样看待吗?即便是黎晏,也没办法接受吗?
魏鸾静静地想了很久:“不会。”
黎晏听她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是他刚刚放下心来,魏鸾就又有后话吐出了口:“对旁人,是难以接受,会恨他们自作主张,对于你,是失望,是难过。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话是不能说,有什么事是不能共同承担的呢?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在你的庇护之下,一世无忧。这世间多纷扰,你生于皇家,长在宫城,你本就在这纷乱之中,从没有一日躲开过,我自幼与你相识相交,自然也避无可避。你想要给我的一世无忧,从来都难以成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共同面对,彼此分担?”
她一面说,一面噙着笑摇头,面上尽是一派柔和神色:“所以我不会难以接受,更不会为此而疏远你,记恨你,只是会觉得,原来我们两个人,竟真的无法携手面对风浪。如果你口中说的那些事,是为了给我一个安稳,才瞒着我去做的,那大可不必。黎晏,我是你的负担和累赘吗?我从来不想是,我想你也不会觉得我是,既然我不想做累赘,你也不觉得我是个累赘,那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的,对吗?”
黎晏呼吸一窒:“阿鸾”
魏鸾站住脚,回身去看他,仍旧在笑,只是笑不达眼底:“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可我愿意相信,你一定是在为我好。只是今日,我话已至此,你做的事,我不会再问了。”
她说完这番话,也不再看他,径直往东厢房而去。
其实她心里是难过的,为她,也为黎晏。
两个人之间十几年的感情,是脆弱的吗?什么时候开始,要到了这样小心翼翼的地步?是她近几个月以来的敏感多疑造成的,还是黎晏太过于急切的想要呵护她、保护她,而这些,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从来是光明正大的与他携手并肩,风云再大,有他,就该有她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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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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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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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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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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