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恭面露痛色,眼底也有无尽的伤痛,而良久之后,他才点了头。
魏鸾的心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往下一沉。
她深吸了口气,扭头去看黎晏:“他……”
黎晏手往上略一抬,打断了她后头的话,又转过头来去看许恭:“你喜欢张氏,因为她在你的眼里,是温顺柔和的一个人,服侍周姨娘又一向都尽心尽力,你的发妻或许是个很不错的女人,远比张氏要好的更多,但时间过去太久,你早已经把她给忘得差不多,那之后你续弦又娶了这样一个,慢慢的,你就发现了张氏的好,而她大概”
黎晏是故意拖长了尾音的。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又特意将眉头挑高了:“她大概更有意和你亲近,对吗?”
黎晏这句话一问出了口,许恭便立马吃了一惊的。
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所以当黎晏会问出这样的话……其实在黎晏的心里,张氏在当年,便是有意来同自己亲近,或者说的再难听一些,从一开始对他的一双儿女不错,那就是张氏存了心来勾引他的吗?
“殿下,这……这不可能的……”许恭支吾了一番,低声咕哝了句什么话。
黎晏一拧眉,同魏鸾面面相觑,发觉魏鸾也皱眉不说话。
他知道魏鸾对许恭的反应并不满意,或者说,打心眼里儿厌恶这样的许恭。
他深吸了口气:“为什么?”
话虽还是冲着许恭问,只是目光再也没有落在许恭的身上去,他始终盯着魏鸾在看,像是怕极了她会突然生气一般。
魏鸾其实是个十分性情中人的人,许恭续弦娶的那个女人,不管再怎么不好,许恭在没有休妻之前,同张氏勾勾搭搭的牵扯不清,这于魏鸾而言,一定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哪怕那个女人,一味的苛待许恭的一双儿女,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母亲,其实同章氏是很像的。
黎晏深知许恭说起这些,会叫魏鸾想起她家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许恭对那个女人的态度,魏鸾或许本是无所谓的,但因为有了一个张氏的存在,她心中便多了几分厌恶感。
许恭那头始终不敢正眼去打量魏鸾,他是个知道外头事儿的,加上陈家出事之后,陈正廷也同他说过很多话,当初黎晏带着魏家兄妹到湖州,陈正廷就特意的交代过他,出门在外不要得罪魏家兄妹,既有齐王殿下坐镇湖州,哪怕那会儿陈家那位三爷叫拿到了大牢中,陈家不是也什么都没再做过吗?
早在京城的时候,他就知道,魏家这个二姑娘是得罪不得的,谁得罪了她,冲撞了她,齐王殿下是要同人家红了眼,撕破脸的。
如今魏二姑娘就坐在面前,他哪里敢抬起头去正视人家一眼呢?
是以他并不知道魏鸾的面上闪过的无数不屑,更不晓得在魏鸾眼底的那些厌恶感,他只知道,齐王殿下在咄咄逼人……不,或许不能说是咄咄逼人,在这位殿下的眼中,他也只是为了这个案子而已。
许恭略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舒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他好像很努力地在平复自己的心绪,到了最后,才重新睁开眼来,深望了黎晏一眼:“我是真心喜欢张氏,而她,也一定不是为了利用我。”
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坚决,叫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心下一颤。
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真的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坚定的爱情了吧……
黎晏是富贵堆里长大的人物,宫里头且不说了,至于宫外,那些权贵人家纳妾也好,养外室也罢,更有甚者,还有养男宠的,什么风流韵事都有,昔年闹的京中满城风雨的,比比皆是。
至于魏鸾呢?
魏业以往总是做出一派深情,仿佛爱极了孙氏,而魏鸾又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后来,她所坚信的一切,都被黎晏给推翻了。
无私的爱情,她很多年没见过。
眼前的这个许恭,这份真情实在令人动容,只是可惜了,他爱的,是他本不该爱的人。
魏鸾无奈的摇头,实则也替他惋惜:“只是可惜张氏早已嫁做人妇,且张氏也生了孩子,她有自己的家,她也该相夫教子,你呢?你与她私通之时,你也成家立业了,也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了。张氏固然善待你的孩子,可她终归不是你孩子的母亲,你的儿女,可以喜欢她,可以喜欢跟她玩儿,可是你呢?你连这点自持能力都没有吗?许恭,你在陈家这么多年,陈老爷有那样倚重你,我不信。”
“二姑娘,张氏真的没有引诱我。”他当然听得出来,在魏鸾的话里话外,仍旧是觉得,张氏勾引了他。
但是许恭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并没有那样的事发生。
他抿紧了唇,又把唇角往下一拉:“您觉得是张氏勾引了我,可您要想一想,如果没有胡氏先折磨了孩子们,也没有张氏正好撞上那一幕,难不成,她早知道这一切,就是抓准了时机,再去照顾我的孩子吗?”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况且这么些年下来,两个人在一处相处,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虚情假意,我又不是块儿石头,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黎晏哦了一嗓子,长长的音儿婉转着:“所以你觉得,你为了张氏,能够奉献一切,当然了,也能够牺牲一切,即便是要你舍弃如今得到的一切,你也心甘情愿为她付出,是吧?”
许恭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她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她,何况是……”
他没说完的话,黎晏和魏鸾却听懂了。xǐυmь.℃òm
在许恭的心里,陈昱卿的命,和他的命,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换句话说,许恭并不能算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尽管在出事的第一时间,魏鸾便知道,这个奴才,一定算不得忠仆,但此时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子模棱两可的话,还是不免心头一阵寒凉。
多少年的感情,抵不过与张氏温存的这几年。
魏鸾眯起眼去看他:“你就没有害怕过吗?”
许恭摇了摇头。
怕吗?
不,现而今回过头来想,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怕过的,这样的罪名他真的担的起吗?恐怕未必,真要是出了事,还得叫陈家来保他。
不过后来他也就不怎么怕了。
张氏是个温柔的人,会体贴他,照顾他,能把他家里头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一双儿女也被张氏教的还不错,所以日子久了,他也就慢慢的忘了,为什么要怕呢?他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欢愉了……
“我最初的时候,也害怕过,但后来就不怕了。”
黎晏果然嗤了一声:“你自然是不会再害怕了的。六年前你和张氏被周姨娘拿住的时候,你应该是怕极了,也是最怕的时候吧?”
许恭点头说是:“那时候叫姨娘拿住了我们,真是羞臊的没脸了,本就是青天白日的……”
他话到这里,赵隼在旁边儿掩唇咳了一声:“许恭,别什么话都往外瞎说。”
这算是提醒他,至于是不是善意的,许恭本也不在意。
他想起来魏鸾还坐在这屋里头,这样的话……说穿了,当年是他和张氏白日宣淫,情不自禁,才会惊动了周锦,那时候真是害怕极了,就怕主子们合计下来,要拿了他两个去送官的。
大半辈子都给了陈家,他那时所得到的一切,在外行走,至少湖州城中,人人都少不得高看他一眼,突然之间发生这样的事,他怕,他当然会怕。
许恭抿了抿嘴,又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后头的话没说,只是转了话锋:“横竖那会儿姨娘拿住了我们,原本老爷和姨娘是要拿了我们送官的,但是后来……后来不了了之了。其实我知道,那时候府里好些人背地里嚼舌根,我虽然是府中的大总管,可是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着也堵不住人家的嘴,真是没脸见人了。”
黎晏便冷笑出声来:“但是你慢慢地发现,那些人,都让周氏发落了。你方才也说了,这么些年来,其实都是周氏持家的,所以那些人一离府,你就知道,这是周氏干的事儿,但周氏敢这样子做,背后就一定有陈正廷支持了她,不然她也不敢这样子去包庇张氏。所以从那之后,你就更放肆,和张氏的事儿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再也不必遮遮掩掩,从前还要藏着掖着的,如今也不必了”
他啧声咂舌,冷着眼肃容去看许恭:“说说吧,陈昱卿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的事情……大爷他……”许恭仍旧把头低下去,赵隼眼看着他好似抹了抹眼角。
其实黎晏也看到了,是以他朝着赵隼丢了个眼色过去。
赵隼立时会意,明白了他的意思,咳了一嗓子,把一副嗓子清干净了,左脚在地砖上轻踏了一步:“都到了今天了,做这幅样子又是要给谁看?是给我们主子看,还是要给魏二姑娘?许恭,事儿是自己做的,罪责早晚跑不了你,事到如今,陈家和陈老爷也不会再原谅你,至于你爹娘,恐怕在陈家也再待不下去,你就是哭天抢地,肝肠寸断,他也不会再原谅你,你不必再这样子,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就够了。”
许恭的那种哽咽姿态果然顿住,他呆呆的抬头去看赵隼,发觉赵隼面无表情,他再侧目,目光从黎晏和魏鸾的身上匆匆扫过。
他吸了吸鼻子,把那副模样彻底敛了起来:“是,奴才知道了。”
他连嗓音都沉了下去:“那是半年多之前,张氏有一天突然来找我,说她有一件事,是在心里过了好些年,一直想做,但是始终没有敢做的。我那时听了,一是好奇,二是担心。殿下您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张氏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又像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照理说我在陈家待了这么多年,有好些事情,也是能替她办的,但她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什么要求,也没求过我替她办什么事儿,再加上……再加上我们这样的关系,又不好叫人家知道,送她些东西,也是偷偷摸摸的,有些值钱的,她也不敢戴也不敢用,我其实一直觉得这些年来很亏了她的。”
许恭对张氏,实在算是有情有义,大概那时张氏也是知道许恭这样的心思。
男人啊……
魏鸾摇摇头:“然后她就告诉你,她想要陈昱卿死,是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不说的,许恭便认了:“而且她后来还说,不只是大爷,二爷和三爷,一个她都不会留,其实为了什么,您大概也都知道了,还不是陈家家大业大的,她要的是四爷将来能继承陈家,要的是周姨娘越发扬眉吐气,母凭子贵。”
“你就这么痛痛快快的答应了?”魏鸾一时气结,手掌不自觉的收紧了握成了拳,听了他这番说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没成想许恭却连连摇头,矢口便否认:“奴才怎么会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呢?”他一面否认着,一面就抬头看了过去,“那会儿她这话说完了,奴才就愣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她又怎么可能动这样的心思,着实把奴才给吓到了。”
“那后来呢?”黎晏面色越发凝重,张氏当初能够说服许恭,便一定不只是许了许恭好处那么简单,他眯着眼,眼眸中透着精光,“陈正廷待你一向不薄,你必定不会为了张氏许你的什么名和利就决心对陈昱卿痛下杀手,这样帮着张氏为非作歹,后来,张氏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许恭唉声叹气:“说来是困在一个情字,奴才知道,这样说,殿下您会不屑一顾,可实际上,就是这么简单而已。那时候我不同意,张氏一个劲儿的哭,在我面前跪了下去,说周姨娘受委屈了这么多年,从前在家里做姑娘就命苦,跟了老爷也只是个妾,没人看得起她,诸如此类的。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张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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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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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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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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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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