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一句对不起,就能够抹去他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吗?
许恭的这句对不起,能有多重的分量他口中所说的对不起,又有几分真心呢?
陈家一条命,长子的一条命,哪怕陈昱卿有再多的不对,那也是陈正廷辛辛苦苦培养大的,好不容易到如今,能够勉强支撑家业了,就死在许恭和张氏的手上吗?
陈正廷知道自己再不能受到任何的刺激,他并不怕许恭被黎晏拿住之后,会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许恭勾结张氏害死了昱卿,是他先对不起陈家的,他不会再做更多对不起陈家的事,而且黎晏也不是为了要整治他陈正廷和陈家才到湖州来的,是以他没有必要且也不会咬着许恭不放,非要揪出陈家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才甘心。
但他接受不了的,是许恭的背叛
陈正廷几乎在许恭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其实还是赵隼眼明手快,在他身形不稳要跌下去时,已然快步上了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托住了陈正廷的身子,免得他真栽倒在地,再碰伤了。
陈正廷忽然昏死过去,黎晏也吃了一惊,忙打发人到外头去请大夫来,而那头许恭悄悄地抹泪,哽咽着,泣不成声,却也一直都在压抑着,不敢哭出来,不敢惊扰了主子们。
他犹豫了很久,在赵隼扶着陈正廷重新坐回官帽椅之后,他撩了长袍下摆处,三两步迈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黎晏的面前。
黎晏皱着眉头躲了一把:“做什么?”
许恭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鼻尖,对着黎晏磕了几个头:“老爷经不住刺激了。殿下,打从我们大爷出事,老爷就是吊着精神在强撑着,到底陈家家业大,里里外外有多少的事,又有多少双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陈家,这些都是要老爷出面应对的,至于各家女眷中……”
他稍有迟疑,一抬眼,发觉黎晏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才定了定心神:“夫人是许久不管事了,老爷宠爱姨娘十几年,最早那会儿,夫人还有那么一口心气儿,但日子久了,也就随老爷和姨娘去了,对外其实都还好,老爷在外头也都给夫人脸面,但实际上,家里的事儿,夫人早撂开手了,都在周姨娘手上管着。之后的很多事,殿下到湖州也有日子了,想必也知道,这么些年下来,在外走动的,都是周姨娘。”
黎晏念叨了一声是啊,斜着眼觑一回陈正廷,整个人把身子往后一靠,索性靠在了黄花梨官帽椅的椅背上:“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当初还觉得陈正廷宠妾灭妻,实在可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是自食其果了。”
许恭面色一僵,自然落入了黎晏的眼中去,他嗤了声:“怎么?我说他是自食其果,且是个恶果,你觉得不服气?周氏家境虽然算得上殷实,但终究不是大富大贵,她原本大概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都是这十几年来,叫陈正廷宠惯坏了,又持家,又在外走动的,有了野心,就想要得到的更多,从而才动了杀人的心思。”
黎晏在冷笑着,语气中全是对陈正廷的不屑:“所以许恭你来说,他算不算,自食其果?”
这话许恭没法回。
他不可能去编排陈正廷,也不可能顺着黎晏这个话往下说,这又有什么自食其果的呢?他在陈家的日子久了,清楚地知道陈正廷的这位正妻是个什么脾性的人,从前手腕高明,出身又还算不俗,大多时候态度强硬,往往不容人,所以在京城那会儿,陈正廷才一直都没有纳妾。
陈家的家业是祖荫下来的,似魏业那样白手起家的,都先后迎了平妻进门,又纳妾温氏,而陈正廷呢?他从始至终,一直都只有吴氏一个人而已,纳周锦,那是离开了京城,又加之吴家日渐衰败,吴氏再也辖不住陈正廷,陈正廷才纳了周锦进门的。
陈正廷不喜欢吴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周锦刚入门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的周锦还算是温顺,是以他就明白了,为什么陈正廷会看上了周锦。
眼下黎晏说,这是自食其果。
许恭摇了摇头:“奴才不能说老爷是自食其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也都有各人的难处,老爷为什么宠爱了周姨娘十几年,奴才看在眼里,心里也多少有数,况且这也算是家事,殿下如今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个……”
他也不敢说黎晏说错了话,只能点到即止:“奴才想同殿下说的,是老爷真的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了。”他一面说,一面又深吸了口气,“从大爷,到周姨娘,如今又到奴才……老爷这样昏死过去,是实在气急了。”
黎晏拖长了尾音哦的一声:“原来你也知道,陈老爷这是气急了。”他把下巴挑了挑,“说说吧,为什么答应帮着张氏害陈昱卿的性命?”
许恭一愣:“在这儿?”
黎晏把两手一摊:“或者你更想在府衙大堂上?”
对于黎晏来说,他不是实权王,又从小是无法无天的一个人,接手了湖州的案子,又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是以不管他是在府衙大堂审案,还是在这个客栈中审过了许恭,那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怕杜启崖告他的状,即便闹到了皇兄那里,他也总有说辞能把这个事儿给遮过去。
当许恭问出那句话时,他觉得有趣极了:“你是怕上了府衙大堂,还是希望上了府衙大堂呢?”
许恭连连摇头说没有:“奴才只是一时感到意外而已……这案子……我们大爷的案子,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奴才也不瞒您说,况且您大概也早就知道,杜知府是收了银子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的扫向了魏鸾兄妹两个,明显言有所指:“实际上,我们老爷也不知给了杜知府多少银子,但杜老爷就是一味的拖着,我们又没法子,老爷又念着多年的情分,不愿意闹大了去,一忍再忍。所以您说起这个案子,但是在这儿问,奴才以为一定要在府衙上才算数的。”
黎晏竖起一根指头来,冲着他左右摇了摇:“在哪里审你无所谓,算不算数,也不是杜启崖说了算的。”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许恭愣怔住了许久。
许恭又深吸了口气:“殿下,那您想知道什么呢?就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帮着张氏,谋害了大爷吗?”
“不然我应该知道什么?”
黎晏这句话才问出口,外头小厮带着大夫进了门来,先同黎晏见过了礼,便凑到了陈正廷的身边去为他请脉了。
为着大夫请脉,黎晏才收了声没有过多的追问,不过他静下心来想一想,方才许恭那样诚恳的说了一通,其实陈正廷突然之间昏死过去这件事,对他的触动是极大的,这会子问他,他大概才会知无不言。
黎晏是没有在六部之中供职过的人,但以前还在京城那会儿,他年纪还小,又爱胡闹,三五岁的年纪在宫里头长大,觉得皇宫真是大,到处走一走都很好玩,可是等到再大一些,那座宫城便再也吸引不了他,他就闹着出宫玩儿,成天都往外跑,在民间跑的久了,偶尔也会往六部衙门跑,横竖没人敢管他,加上他又有分寸,不会在六部衙门胡闹,再往后,衙门里的大人也喜欢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会同他说上两句,他自己喜欢刑部,就时常往刑部走动,干刑名的人脑子都好使,又带着些不卑不亢的意思,包括京兆尹衙门也是一个样的,是以他听得多了,也见过不少,遇上许恭这样的,他也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办。
故而黎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想了须臾,招手叫了赵隼来,压低了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魏鸾就眼看着他起了身往门外走,愣是把许恭也晾在了那里不去理会。
她咦了声,就想要起身追上去,一旁坐着的魏子期在她胳膊上用力一压,阻止了她的动作。
魏鸾顺势侧目去看,偏了脑袋:“大哥?”
魏子期只是冲她摇头:“殿下自有安排。”
她抿起唇来,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了。
而那头赵隼往许恭身边凑了凑,做了个请的姿势,魏鸾便明白了,还是要趁热打铁眼下就从许恭的嘴里问出话来,但陈正廷还在这里,许恭又顾念陈正廷的身体状况,大概有些话就不会说,尤其是过会子陈正廷转醒的话,他就更要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了。
她正摆弄着衣角,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就看着赵隼的脚尖儿一转方向,又朝着她的方向凑了过来。
魏鸾小脑袋一歪:“我也跟着过去?”
赵隼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这话就一定是阿谀奉承了,他叫过了许恭就往她跟前来,那不是要叫她一起去听一听,是什么?哪里就值得他一句冰雪聪明了。
不过魏鸾心下到底是高兴的。
她对这案子多关心又多上心,黎晏是一直都知道的,倘或今日他审问许恭而不许她旁听,她倒不至于跟黎晏闹脾气,可心里会不舒服是一定的。
这会子赵隼来叫她,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起了身。
然则魏子期显然不想叫她过去,手一抬,就抓住了她的手腕:“鸾儿。”
魏鸾回身去看他,发觉他面色并不怎么好看,眉头紧锁,还冲着她在摇头。
她噙着笑,拨开了魏子期的手:“大哥,有时候你就是太小心也太谨慎了,在黎晏那里,从来都不必,你总是忘记这一点。”
魏子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他只是不想……跟上大堂已经不成体统,如今黎晏不上堂,要在这客栈里审问许恭,他们这些白衣之身,还是回避为好。
湖州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他耿耿于怀至今,而且一直到今天,外头也还是有这样的话在散播着。
黎晏呢?黎晏倒是也生气了,可他能做的又有哪些呢?他做的没有多少,他护不住鸾儿。
在魏子期的眼中,他绝不是那个良人,他越发迫切的希望,魏鸾能和黎晏保持距离,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从小和黎晏走的那样近,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外头那些人恶意中伤魏鸾,要么是眼红嫉妒,要么是为了整治魏家,偏偏又顺带着把黎晏的名声坏上一坏,横竖同魏鸾自个儿是不会有关系的。
可是她始终都不懂,她始终愿意靠近黎晏。
这会子这屋里有这么多的人,他也不好与魏鸾争执这个,只是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他一时觉得心也一个劲儿的沉下去,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边魏鸾已经跟着赵隼,带着许恭出了门去,魏子期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的出神。xiumb.com
直到他回过神,深吸了口气,转而去看那大夫:“陈老爷怎么样?”
那头大夫已经收回了手,回了句无碍:“陈老爷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了,吃两服药,调一调,就无妨了,平日陈老爷操劳的多,但好在身体底子不错,是以今次没什么大碍,只是以后还是少受一些刺激,不然这样久了,总归对身体不好,日积月累,是一定会做下病来的,我给陈老爷请脉,看着他近日也没少服药,药这样的东西,总有三分毒性在,吃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进补的多了,总会反伤了自己的。”
魏子期面色越发沉下去:“那要是不得不受刺激呢?”
那大夫叫他说的愣了下,他头一次听见有这样不听劝的,这到底是要为陈家老爷身体好,还是想要陈家老爷身体不好呢?
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还是尽量……”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就丢出四个字便没有再说,魏子期倒也没再多问什么,受不受刺激,那要看今天黎晏能从许恭的口中得到什么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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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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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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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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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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