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惊魂未定,哪怕是落了座,也仍旧是大口的喘着气,她这时候甚至于连抬眼去看黎晏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余那样子扑过来,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她不防备之下被人扼住喉咙,空气一味的被抽离干,整个人感受到了窒息,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
张氏不免后怕,如果周余的力气再大些,如果衙役们反应过来再迟一些……
其实她心里明白,知府衙门的衙役没有那样窝囊,尤其是当着这位齐王殿下的面儿,谁也不愿意落个玩忽懈怠的罪名,谁不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这大堂中站着听吩咐的呢?
可是周余出手太快了……张氏深吸口气,看样子,她这样无端的指认和攀咬,是真的让周余怕了,也让周余不能接受,所以他会孤注一掷,也是在怒极之时失去了理智,只是一心的想要她死。
周余做错了什么吗?真的没有。
到了这种时候,张氏于心不忍,为着周余方才掐上来的那双手在隐隐颤抖着,她知道,他在害怕,怕齐王轻信了她,不再查证,直接就定了罪,更何况,周氏茶庄上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周余的的确确说不清楚。
这笔银子去了哪里?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被翻腾出来去查?周余是个爱财如命的人,怎么会放任七百两银子无影无踪而又表现出漠不关心呢?这一切不是太奇怪了吗?
除非这笔银子,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授意底下人从柜上支走的,所以他知道银子的去向,也知道是拿来做了什么,他才会不骄不躁,也不急着追查银子的下落,以及茶庄柜上的那个家贼究竟是谁。
毕竟,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家贼啊。
张氏深呼吸,又长长的把那口气吐出去,如此反复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
黎晏一直没开口,直到这会子见了她隐隐平复,才扬了音调开了口:“先前周余也险些与你动手,可今次,他这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你身边,一抬手扼住你的喉咙,是一心要你死。张氏,这些话,为什么会令他失常至此呢?”
他面色凝重,一面说,一面认认真真的盯着张氏那张脸。
其实她眼下也还是半低着脑袋的,黎晏看不得并不太真切,只是隐隐的感受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化。
张氏没答话,他好似也没等着张氏回话,只自顾自的又往下问:“公堂之上,逞凶伤人,这其中的厉害,杜知府是已经警告过周余的,更不要说,他方才是想杀你证据未明,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他在堂上要杀人灭口,那就是自己把自己的罪名给坐实了。张氏,他会糊涂至此吗?”
魏鸾心道不会。
不论怎么看,周余都不该是一个鲁莽至此的人,除非是真的被冤枉,真的是听不下去张氏这样信口雌黄的给他泼脏水。
但这案子就左右为难起来,周余和张氏,总有一个在撒谎,但究竟是哪一个扯了谎,而这些谎言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还要去一一查证。
魏鸾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朝着黎晏的方向望过去,冲着他摇了摇头。
黎晏会意,这是不想叫他再问下去,恐怕是再追问,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反倒惹出更多的麻烦来。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子,盯着张氏又看了须臾,见她还是不抬头,想来也是叫周余给吓着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也有了理由暂且把人重新押回牢里去,今日是不必再审了。
他腾的站起身来,叫了声杜知府:“我看张氏这样子,今日恐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你叫人把她带回去,如果有必要,找个大夫来给她瞧一瞧,煎点儿安神的药,张氏今日算是松了口,她说出的这些话,回头我还要细细的问。不过你记住了,我不提她过堂,谁也不许再审问她。至于周余”
他拖长了尾音,脚步又站定住了,两只手背在身后,沉吟片刻:“周余那里有赵隼盯着,你也不用管了,人到底是押在客栈里,还是送回你衙门的大牢里,我会交代给赵隼,只是要把人送回来了,可别把人跟张氏关在一块儿。杜知府,出了事儿,可得你来担待着。”
杜启崖还能说什么呢?
他何尝不知道,张氏说的这些话,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还蕴藏着多少的阴暗,连他都不敢多想,只是觉得,周余大概真的是无辜的,至于黎晏心里会不会这么想……
如果黎晏不认为周余无辜,方才不会追问了张氏那几句话,这会儿也不会说,说不准会把周余关在客栈里头。
真要是犯了事儿,还能不送到知府衙门的大牢中吗?
杜启崖面色一沉,稍稍别开脸,生怕给黎晏瞧了去似的:“下官明白了,殿下只管放心,下官回看好张氏,不会叫她出岔子的。”
所谓岔子,那不只是周余会对张氏做什么,也许,在张氏的身后,还蕴藏着更大的力量,也站着更厉害的人物。
……
黎晏只吩咐了那么几句,就带着魏鸾兄妹两个离开了知府衙门,等到一出了门,魏鸾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去望天,这会子天色正好,阳光又明媚,虽不至于刺眼,可是乍然抬眼去看,还是叫那金芒晃了眼。
她不由的抬手,在眼前遮了遮:“我倒不如不要坐在堂上这样子旁听了。”
魏子期感同身受,只是不提。
那头黎晏脚下一顿:“不是你非要跟过来的?”
魏鸾把嘴一撇:“我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麻烦的事儿。原本拿住了王石头和冯正北,又有冯正北的供词,拿了张氏到案,我以为,这案子也就该告一段落,我们很快就能返回齐州了。湖州这个地方啊”她学着黎晏平日拖音的模样,又伸了个懒腰,“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黎晏知道她是话里有话,更是言由所指,多半还是为了城中流言不断的事情。
她平日里看着是没心没肺的,好像丝毫没有被那些不中听的话给影响到,可也只有在不经意之间,才会被他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在意,还有她的心怀芥蒂。
她面色沉下去:“喜欢不起来就喜欢不起来吧,这次事情结束了,往后都不带你到湖州来。”
魏鸾丢了个白眼过去:“你原本不是还想……”
只是话没说完,她自己收住了。
原本黎晏想到湖州来做茶叶生意的,那时候他特意的说过,但现在陈家成了这样子,从里头烂了,黎晏绝不会再和这样的人家掺和到一起去了。
所以她没有再说,毕竟已经是不可能再发生的事情。
她讪讪的收声,又拉平了唇角:“我听你问张氏的意思,是更怀疑张氏了?”
黎晏想了想,到底是点了头的:“周余没必要。”
“啊?你是说……”
她话问了一半,叫一旁魏子期拉住了:“殿下的意思,周余真要杀人灭口,也没必要等到今天,而且周余现在手上有银子了,更没必要的,是叫张氏去做这个手脚。外头寻了别的什么人,即便事情败露,也不至于立时就把他暴露出来,找了张氏,一旦事发,傻子都会怀疑周余父女。更何况……”
他略顿了顿,侧目看向黎晏,见他面上也没有起什么波澜,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撇了撇嘴:“还有周家那七百两银子,你真以为,周余傻到这地步?从自己家柜上支出来五百两,前前后后的叫张氏给王石头送去,这都半年时间过去了,他还不晓得把这笔账给做了,难道等着衙门里查他吗?”
魏鸾愣住了神,不得不说,他二人说的都对,可这一切,不都是事情败露为前提的吗?
她拧眉:“也许他自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从没想过会有事情败露的那一天呢?”
“你觉得可能吗?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他做了,就总有线索,你当他陈家是那么好相与的?”黎晏不敢苟同,反驳了她两句,“不过一切也都是说不准的,也许他真的敢,也未可知了。”
但眼下,他总归是更怀疑张氏的了。
那魏鸾便不大明白,张氏图什么呢?做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要周余死?
还有周家茶庄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张氏分明是知道的,方才在堂上,她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真的像是从一开始,这就是周余和她设计好的。
“那七百两银子……”她吞了口口水,“周家有她的内应?”ωωω.χΙυΜЬ.Cǒm
黎晏点头说是:“如果是张氏撒了谎,那八成是了,说不定这笔亏空,就是他搞出来的鬼,怕来日暴露了,好把祸水东引,叫周余和整个周家来担这个罪名。”
其心可诛,这未免也太歹毒了些?这是和周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做如此筹谋和布局?
陈家的内宅之祸,显然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吴氏应该是恨周家,更恨周锦的,十几年来,周锦压在她头顶上耀武扬威,她为陈正廷的偏袒而束手无策,如果说有机会要周锦不得好死,她一定愿意去做,但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陈昱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倾注了无数心力培养大的孩子,为了要周锦死,就搭上陈昱卿的命,而且还在冯正北身上动手脚,连带着陈昱明都要沾上一身骚吗?
那……
魏鸾深吸口气:“你最初,怀疑过陈正廷的。”
是,至于今日,黎晏也仍旧在心中怀疑陈正廷,可要说动机,又显得不足。
他斜着眼去看魏鸾,发觉魏鸾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瞧,他摇了摇头:“我到现在也怀疑他。”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那你叫赵隼把周余带走单独去问他话,是因为陈正廷?”
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那样保持着沉默,好似没听见魏鸾的问话一般。
魏鸾咦了一嗓子,因半天得不到回应,便动了动嘴角,正打算要再问他一次。
黎晏一抬手:“我听见了。”
魏鸾撇着嘴小声嘀咕:“听见了不说话,现在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黎晏哭笑不得,也不与她打嘴仗,任由她去说:“我本想让周余和张氏当堂对峙,也想到了他二人恐怕各执一词,但是周余那样情绪激动,他是真的要张氏死,而且张氏一开口把所有罪名都往周余身上推,这些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所以周余不能待在堂上了,他再和张氏待在一起,我们才是真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不如叫赵隼单独带了他去,保不齐还能问出些东西来。”
“殿下想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呢?”魏子期拦在魏鸾前头问了一句,“只怕他无非和赵隼喊委屈,别的什么也不会说,而且他要是无辜的,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至少他应该知道,周锦有没有这份儿心思,张氏平日除了服侍周锦之外,还和什么样的人接触过,或者是往来密切过。”黎晏翻了一回眼皮,“他是把闺女卖给陈正廷的这不假,但十几年来陈家对他的照顾,也都因为周锦,你真的以为,他会放着周锦在陈家,不管不问吗?既然是卖给人家的,当初怎么又要张氏跟着一起进服呢?难道不是因为,张氏奶大了周锦,不管怎么样,总会护着她吗?”
他说着嗤了一嗓子,似乎对于魏子期的问话不屑一顾:“子期,你这话问的太愚了,不该是你问的。从一开始,周余就想靠着周锦从陈家得到好处,这才是他最初的目的。你忘了吗?当初说起陈正廷的这位姨娘,那可是说,陈正廷先看上了人家,周余不过顺水推舟,还白得了银子的好处,把闺女卖给陈正廷的。周余这个人,心眼子怕有十万个也不止,你可别叫他今日堂上的行为举止给蒙骗了啊。”
原来,短短的几句话之间,他已经考虑了这样多……
魏子期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个亲妹妹,一时间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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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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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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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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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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