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晏说派上用场,原不是说说而已,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他交代了魏子期几句,又同魏鸾嘱咐过一通,也没带上他兄妹,只领了赵隼和几个贴身服侍的,便往府衙方向而去。
自湖州城谣言四起,黎晏已经有很多天不到府衙来了。
本来他接手了孙昶的案子,是该勤勉一些,虽不至于日日到府衙去问话,但也不能这样子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哪怕他是个王,也没有携带至此的。
那个案子在杜启崖手上已经是一拖再拖了,现如今转到他手上去,难不成还要再拖上三五个月吗?
只是他不去,杜启崖又哪里敢催问,加上他又真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没道理再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的道理,自然是黎晏要做什么,便随他做什么,他连问都不会过问半个字的。
这会子底下衙役进来回他的话,说是齐王殿下带着人到府衙来,已然快要到一堂去了,叫他赶紧到前头去迎着。
杜启崖吃了一惊,又怕黎晏计较他今次怠慢。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分明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殿下,可这位殿下却总是揪着他不放,这些日子他在湖州,每每出了什么事,都要怪罪到他这个知府的头上来,便如昨日刁民聚众围堵客栈之事这的确是出在他治下,可又不是他挑唆着百姓这样干的,何以他一进了客栈,要平白叫黎晏数落为难一通呢?
如果说是为了孙昶的命案,可他即便是收了银子,总归没有立时断了案子,这一拖几个月,孙昶的人头,现在还好好的在他的脖颈上,至少是暂且保住一条命了吧?
要说收了银子收受贿赂……黎晏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不可能没见过这样的肮脏事儿,官场上的这些黑暗,他还能不清楚了?怎么就偏咬住自己不放了?
杜启崖一面往一堂那头去迎黎晏,一面又把这些念头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到了他也没能闹明白,黎晏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直到他见到黎晏,恭恭敬敬的拜过官礼,黎晏却并没有再开口责问他,于是杜启崖更提心吊胆。
等他见过礼站起身来,偷觑着打量了一眼,发觉黎晏面色如常,也不似前几次见他,总板着个脸,今儿倒像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是以他原打算开口解释几句,无非近些日子衙门里事多,他并非有意怠慢了黎晏,这会子也索性闭上嘴,干脆不说了。
横竖黎晏也没提,他好端端的自己去翻腾出来说,没得再送了话柄给黎晏,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杜知府,上次抓回来的人,还关在你府衙大牢中吗?”
黎晏开了口,杜启崖也没多想,径直回了个是,等回完了话,转念想一想,黎晏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问起,这样问起,显然今日就是专程为了这些人来的,于是他又添了两句:“下官也过了堂,除了先前问出来的那些话,其余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先前殿下又交代过不许动刑,下官一直记着,到今天为止,他们也没再开口吐出过什么东西了。”
他们嘴里吐不出东西是正常的。
被抓回来的几个老百姓,之后他也让赵隼又特意调查过,的确都是这湖州城中的流浪汉,平日无家可归,多少年了都是靠着在外乞讨度日的,不说多老实巴交,至少是地地道道的湖州人。
所以这次出这种事,全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人也只是那人钱财罢了,不是说自个儿存了什么害人的心,虽说仍旧不可饶恕,但黎晏也不至于要和几个平头百姓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就交代了杜启崖,不许动刑。
眼下杜启崖说过了几次堂,再问不出任何东西来,黎晏一点儿也不意外,反倒表现的淡淡的。
杜启崖略抿了抿唇:“殿下是要亲自再过一堂吗?”
“不。”他没做任何迟疑,径直就回绝了杜启崖的那一句。
黎晏一只手搁置在惊堂木上,又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杜知府,放人吧。”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声音都是轻飘飘的,从堂上一路传到这大堂之下来。
杜启崖站在那里,眉头一拧,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人?
这些人恶意中伤,损的可不只是这位齐王殿下的名誉,更要紧的,不是那个魏鸾吗?
黎晏和魏鸾的传闻,他听过不少,是以本以为,黎晏在盛怒之下,还不定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就算要不了那些人的命,也得扒下他们一层皮来才行。
但黎晏呢?
他几日不到府衙,也没再提了人来过堂审问,今日突然到了府衙来,话也没多说几句,一开口叫他放人。
杜启崖一时迟疑,下意识的稍退了那么一小步:“殿下说……放人吗?”
“怎么?杜知府有什么问题?”黎晏挑眉看下去,也顺势坐直起来,“这些人不是说,先前是收了人的银子,一日二两,在城中四处散播谣言吗?这一连几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再去城郊破庙,而抓人的事情,也闹的沸沸扬扬起来。杜知府,你可曾派人到城郊破庙去守着过?”
“这……人是派了,但在破庙外等了两日,什么人也没见到,后来下官又提审了他们,原以为是他们扯谎……”
“不是他们扯了谎。”黎晏嗤的一声,神色再不如来时那样淡然,面上笼罩了一层阴鸷,“百姓,是你治下百姓,他们叫抓进了你知府衙门,关了几日,究竟还敢不敢扯谎,杜知府你心里是应该有数的。可是他们没说谎,破庙又确实没有人再去过,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杜启崖明白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殿下的意思,下官明白了。给他们送银子的人,在城中是安排了眼线的。所以他们被抓走的当天,那人便已经得到了消息,之后自然不会再出现。”
他这话其实把自个儿身上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黎晏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看了好半天,才松了口:“就当杜知府说的是对的吧,是这城中出了奸细。”
杜启崖心下咯噔一声:“殿下这话,下官不懂。”
“真的不懂吗?”黎晏一扬声,转而叫赵隼,“不若你与杜知府,说上一说?”
赵隼一躬身迎声是:“知府大人或许不知,我们动手抓人,是秘密行事。早前殿下吩咐下来,叫我们去查,我们的人,在城中蹲守了好些日子,才查到这些人的头上,后来怕打草惊蛇,抓人都是悄没声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再之后,我回到客栈回了殿下的话,殿下交代把人送到知府衙门来关押,不好我们自行关押,这一路到知府衙门,又是悄没声的,没上绳索捆绑束缚,也不曾着人左右押着他们一路过来,是以,这人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外头的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知道。”ωωω.χΙυΜЬ.Cǒm
“殿下,这”杜启崖瞳孔登时放大了,那种深深的恐惧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来。
他小看了黎晏。
眼前的人,看似尊贵,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饶是京中长大,见多识广,可手段有多深?
杜启崖看着他这些日子忙的焦头烂额,可事情一件也没能解决,便只当他有勇无谋,毫无城府。
但是今天,黎晏显然是有备而来。
赵隼的那一席话,分明是言有所指。
幕后的黑手为何没有再出现过呢?无外乎是已经知道了城中情形,知道了这些人被抓。
这些老百姓都不会咬死了不松口,为了自己好过一些,被抓的时候,就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而知府衙门一定会派人到破庙去守着,就算他不去,黎晏也会派人去,只要那幕后主使手下的人还敢露面,就少不了叫抓个正着,所以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黎晏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
怪不得……
杜启崖正了神色,也不见了先前的紧张与慌乱:“怪不得殿下近几日来,每每见了下官,总是多有责备之言,原来从一开始,殿下就怀疑,是下官的府衙之中出了内奸,将这样的消息送出了城,送到了幕后主使之人那里,是以后来给他们送银子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殿下虽未曾吩咐过下官,却也自己派了人在破庙外守着,等着拿人,一连数日扑了空,便越发坚定了这个认知,如此一来二去,自然怪罪在了下官头上”
他拖长了尾音,一抬眼,与黎晏四目相对:“在殿下的心里,甚至是怀疑过下官的吧?”
“杜知府是进士出身,从前的履历,也是清贵的很的。”黎晏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的犹疑和动摇,“这么多年来,杜知府身沐皇恩,自然晓得知恩图报四个字。圣人书,你读了一肚子,总不至于到头来,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也不可能是个罔顾君臣之礼的混账。既如此,我自然不会怀疑杜知府。”
他话是这样说,可是眼底的不信任,一览无遗。
他分明是故意的。
杜启崖一时气结。
黎晏行事城府这样深,不至于说连那点子不信任也掩藏不起来,而他看得分明,那就只能是黎晏故意做给他看的。
“殿下若然不信下官……”
“我说了,我是信杜知府的。”
堂下站着的人,看似想要表忠心,可是黎晏一摆手,旋即就打断了他后面想要说出口的话,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给他。
“只是杜大人,说来说去,问题十有八九,出在你的知府衙门里。”黎晏肃容,不见了笑意,“记得昨日我说过的话吗?”
昨日杜启崖一眯眼,想起昨日黎晏说他治下无方的那些话。
原来要给他扣罪名是一回事,话里有话,是另外一回事。
他在湖州知府这么多年,未必湖州被他治理了个一塌糊涂,可他知府衙门里出了内奸,这样子与人家通风报信,那就一定是他这个知府御下无方,真揪出了人来,他一样少不了担些责任。
杜启崖心一沉:“殿下昨日的话,下官没有忘,下官也不知……”他合上眼,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现在说不知,听来就更像是推卸责任。
他黑着脸跪下去,什么推卸的话都不再开口说,只是叩首请罪:“是下官御下无方,手底下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犯下这样的错,下官领罪。”
“领罪?”黎晏摆摆手,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快起身说话吧。这是你的过错吗?是你教唆人这样子行事的吗?既都与你无关,你又何罪之有。这整件事,我是生气,大动肝火,初时也确实想过,要给京城去封信,告诉皇兄此时,先查办了你这个知府,出了这口恶气,但冷静下来了,回过头来想,这些年杜知府把湖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拿了你这样一个好知府,我的罪过,便大了。”
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的客气,总之他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往后,也不会再拿这件事来翻旧账。
杜启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但仍旧跪着没起身:“殿下不追究,不计较,是殿下宽宏大量,下官却实在心中难安。原本孙家和陈家的一桩案子,要殿下劳心劳神,下官已经无地自容,其后又出了这些事,有损殿下清名,现而今还有了所谓内奸……”他顿了声,越发把头低垂下去,“只是下官仍旧不明白,此时放人,殿下是有什么打算吗?”
“拿了人问不出东西来,原想吊着,现在看来也不成了,既不成了,索性把人放出去,总关在你知府衙门里,人家也没犯什么砍头的罪,拿着人,不像话。”黎晏的嘴角隐隐上扬,连语气也变得晦涩起来,“不过杜知府,这回你可派人盯好了,你这湖州城,要是再出了什么人命案,恐怕和朝廷,你就不好交代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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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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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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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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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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