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仍旧是水洗过的蓝,澄明透亮,叫人看着就通体舒畅。
魏鸾一只脚踏进魏子期的书房小院,一抬头瞧见了,再斜眼,又扫过墙上那斑驳光影,心中一时更是五味杂陈。
她想起那天在京郊别院时,当珠着急忙慌的来回她,说是黎晏回了齐州,她无心放纸鸢,任凭惟妙惟肖的纸鸢一头扎在地上,绕线的小木轮不停的滚动着,其实就像是他们每个人的人生即便有朝一日,那背后无人操控时,他们的人生不会停止,还是要不停地往前走。
她又想起上次在清乐院抱夏后的那片小竹林中。
那日的天,那日的景,和今天像极了。
可是那天她和魏鸢姊妹两颗心贴的近,好似从没有那么亲密过。
然则今日
魏鸾站住脚,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
书玉正陪着魏鸢迈过月洞门,魏鸢的脸上,写满的却是淡然。
或许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吧,一如前头几次,分明是她有错在先,却绝不愿意承认的。
魏鸾不免更加失望起来。
难道真是觉得她年纪小,什么都不会计较吗?便是计较了,也不过三两日就忘却了。
或许她近些时日的表现,叫魏鸢这样以为。
毕竟前天厨房闹成那样时,她病着还巴巴的跑去,生怕底下的奴才太没分寸,叫魏鸢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亏。
其实到头来
魏鸾深吸口气,定下心神,手上暗暗使了力道,示意齐娘撒开手。
齐娘会了意,虽还有些不大放心,却也顺着她的势松了手。
魏鸾倒也没再提步往前,就杵在那儿,像是拦路一样。
等到魏鸢近了前时,她才扬声开口叫姐姐。
魏鸢便随着她这一嗓子站住了,拢了秀眉打量过去:“又怎么了?”
实际上她没多少的不耐烦,只是对魏鸾的态度大为不满,即使是一路走来过了这么半天,她仍旧赌着那口气。
可偏偏魏鸾生出别的心思,是以她这一句话入了耳中,就全成了不耐和敷衍。
魏鸾眼皮一垂,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中所有的光芒:“我要跟大哥说的话,你听的,底下的丫头们却听不得,我跟姐姐进门,她们就留在外头伺候吧。”
她便是说话时也没抬眼,魏鸢觉得多此一举,原本也不可能带着丫头进了大哥的书房,只是魏鸾再特意提这么一句……
这话像是防着她身边儿的丫头似的。
魏鸢啧的一声,倒吸口气,懒得站在这儿跟她计较什么,脸色一黑,点了头示意知道了,吩咐了书玉几句,便自顾自的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垂带踏跺而去了。
魏子期的书房是三阔间坐落在东面,两侧又各有耳房,南北又有厢房,平日他看书累了,还能在南面厢房小憩一阵子。
这会儿书房正间的两扇雕花门是紧闭的,也没有奴才服侍,魏鸾估摸着孙家的事令大哥焦心,不要说爹要一个人静一静,连大哥这会子其实也没了主意,心乱不已,自然不愿人杵在跟前碍眼烦心。
她见魏鸢步子急,便也一阵风的跟了上去。
于是在魏鸢扬了手刚要叩门时,魏鸾两只小手就已经把雕花门给推开了。
屋外明亮又耀眼的光芒霎时间倾泻而入,洒落入书房,又落了一地的光影摇曳。
魏子期沉目拧眉,一抬头,瞧见姐妹两个几乎是并肩站在门口,他一楞:“你们怎么过来?”
魏鸾到底怕他说教,把迈出去的一条腿顿住,叫魏鸢先进了门。
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她反身就把门给带上了。
魏子期眉头愈发蹙拢起来:“有事找我?”
魏鸢先点了头:“大哥交代的事,我都告诉她了,也不知道她又动了哪根筋,我话都没说完,她着急忙慌的拔脚就要走,说是找大哥有话说,我拦住了人,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叫我陪着一起到书房来见大哥,说什么正好一道听了,也省得以后我再细问,她还要再与我解释一番。”
“鸾儿?”魏子期果然不大高兴,“怎么正跟姐姐说着话,说走就走了?”他哎的一声,手上把玩着的玉佩往袖口一掖,“坐下说话吧,也叫我听听,是什么样的急事,素日里教你的规矩,全都忘了。”
魏鸾心里也不痛快。
这算什么?才进了门,话都没说上一句,张口就先告状吗?
合着一路上同魏鸢同自己置气,又甩脸子的,一句重话不说出口,全的都是她的好名声,到头来反倒落个大度的贤名吗?
眼下见着大哥了,开口就告状,指望着大哥骂她一顿好解气?
魏鸾一眼横过去,天大的事情也扔到脑后去了,登时红了眼眶:“我的确是有急事,也跟姐姐说过了,姐姐所想与我并不同,我也不过是怕说多了,又要起争执。横竖姐姐你从来就不理解我,从来都觉得我狂妄胡闹,上一回分明答应了我,今后再不会随意的猜疑我,不信任我,如今把当日的话都抛之脑后了吗?”
她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魏鸢早挑了个位置坐下去,她却就站在那儿,直勾勾的盯着魏鸢瞧:“我不愿生气,不愿起争执,也是我的错了吗?姐姐来的路上就跟我置气,好脸色也不给我,像是我如何得罪了你,这会子见了大哥,一句话都没说,就忙着告我的状。这是我没规矩吗?那怎么才算是与姐姐把话说完了?非要站在我的清乐院,再大吵一架,我再拂袖离去,跑到大哥这儿来说明原委,才算是规矩了?”
“你”魏鸢气结不已。
在她看来,这不算是特别大的事儿,只是魏鸾这样的态度委实要不得,更纵不得。
这是在家里,她张狂些,无可厚非,没人会挑她的理儿。
可长此以往,出门在外,倘或她也这样,丢的岂不是魏家的脸面?若再冲撞了人,诚然有黎晏替她兜着,可于她名声终究不好听。
是以自己才会感到这样生气,憋着那么一口气,一直没能纾解。
眼下到了魏鸾的口中,反倒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红口白牙的一说,好像全成了自己的错处。
魏鸢差点儿拍案而起,可教养到底放着,她气的指尖发抖,一抬手指过去:“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为了告状才说给大哥听的吗?我又几时猜疑你,几时不信任你?以往岁月中,你有多少胡闹乱来的事,你自己数的清吗?现如今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凡事都爱逞强出头,我们不替你多操心,你还指望着谁挂心担忧你!”
为她好,又是为她好。
这样的话,魏鸾真是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难道一句为她好,就能抹去所有的伤害吗?
她所有的努力,在她们眼中,其实都不值一提,反倒是胡闹的,是添乱的。
魏鸾重头细想,真没觉得自己添乱几件事。
她捂了捂心口,眼中突然闪过茫然和无助,弓着身子,强压着心中的酸涩,还有心口处泛起的隐隐疼痛:“大哥,你也这样觉得吗?我是给家里添乱的那一个吗?从我挨打,黎晏回齐州,是我劝他不再追究宋家,没叫两家为此结下更大的仇。再有爹带着胡氏回家,家里上下闹的鸡犬不宁,外头传言更是难听,也是我,先找上大哥,说了那些话,乃至于扬州那里有关于胡氏的一切,也是我找了黎晏出面帮忙,这难道不是为爹、为家里分忧?我诚然,我也有过胡闹的时候,至少在上房院的事情上,是这样,可难道我做的每一件,都是不成器的,是叫你们徒增烦恼的?那我为你们排忧解难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
她话到后来,渐次咬重了话音的。
魏鸢呼吸一窒,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的有些重了,只是魏鸾眼下这幅模样,真切少了几分,做戏的成分却更多些,这算是报复吗?为着她一进门就说了那样告状的话,这丫头怎么……
而果然不出魏鸢所料的,是魏子期闷声的呵斥:“鸢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训斥了鸾儿那一句,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魏鸢侧目看过去,只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哥,你明知道……”
魏子期瞪她,其实在暗地里也丢了眼色过去,是不想叫她再多说多错,更招惹的魏鸾使性子。
魏鸢胸口的那股子气,霎时间更堵的慌了:“大哥是说我……”
“够了。”魏子期眼皮往下一垂,也没料到魏鸢今日不听劝,便索性冷声打断她,“你们到我这儿来,如果是来吵架胡闹的,这会子就各自回各自屋里去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爹都烦心不已了,你们还有心思吵吗?”
他阻断了魏鸢的后话,稍稍冷静些许,再抬眼看向魏鸾:“你进门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急的厉害,先前从清乐院拔脚就走,说你心中急切,眼下就不急了吗?倒还有心思跟你姐姐争这个。”
“我不是要争这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魏鸾终于抬起头,也叫魏子期看清楚了她双眼通红,“我做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叫姐姐今日说我一句胡闹乱来的。”
她反手去摸鼻尖儿,这样的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只是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经常见黎晏这样子做。
不高兴的时候,或是遇上事儿要沉思的时候,他都很爱反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尖,垂下眼皮,敛去所有的情绪。
只是她修行不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在兄长面前时。
魏子期一时头疼,只得放软了语气来哄她:“那你还要不要说正事呢?还是真打算就这样在我这儿怄气怄半天?你要说想怄气,那我收回方才的话,再烦心的事,交给爹,叫爹一个人去困扰,我陪着你们两个折腾就是了。”
魏鸾一吸鼻子,撇着嘴嘟囔:“大哥何必拿这样的话激我?”她翻了翻眼皮,“我说正事儿,但这事儿也没完。”
魏鸢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她还打算没完没了了吗?
大哥对她们姐妹的态度,一向都是云泥之别,那样拦着不叫她说话,到了魏鸾这里,却换了个人似的。
她心有不甘,藏在袖下的手,死命的攥成了拳,水葱似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手心里,恨不得掐出血来,却恍然未觉一般。
魏鸾终于提了裙摆往旁边儿坐下去,却再也不肯多看魏鸢一眼,始终把目光放在魏子期的身上:“爹不是说,叫舅舅到湖州去查一查,当日陈昱卿强抢的那个姑娘,姓甚名谁吗?”
魏子期说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不对了。”魏鸾面色平静下来,“大哥难道不怀疑?如果不怀疑,又怎么会特意告诉姐姐,还叫姐姐说与我听呢?”
魏子期心下长叹。
他的确是有意告诉魏鸢的,为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可眼下看来,这两个妹妹,终究是幺妹心思更缜密些,外间的事,更是个能分忧,能担待的。
爹从来不拘着姑娘们不叫知道外面的事,可鸢儿一向不怎么上心,或许也是他从前教导之故,只是到如今年纪渐长,又有鸾儿作比较,两个姑娘相比起来……
魏子期按了按太阳穴,爹更偏爱鸾儿,其实不无道理。www.xiumb.com
他也没开口承认,却也没有说不是:“你急着跑来找我,是和我们想的一样了?”
魏鸢怔怔的侧目望过去:“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魏子期便冲她略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的事情告诉你,你会不会在心里多过个念想,只是看来,你是没有的了。非但没有,反倒为此和鸾儿生了一场气,对吗?鸾儿说你与她所想不同我从小把你带大,不防我来猜一猜,你大抵是觉得,陈昱卿生来是个好色的人,家中娶了娇妻美妾不算,成日仍旧只做些风流事,便是会强抢民女,也并不为过,况且湖州又是他陈家风光得意的地方,他怎么会管那许多,是不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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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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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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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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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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