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之名,倒也不是虚传。若非聂沛潇的执意表白,出岫其实很愿意多在此地逗留片刻,再看一看这美景,再赏一赏这风光。
适时的一阵沉默,聂沛潇方才提出要吹奏一曲。他修长的手指起起落落,箫声和着清风湖水轻缓响起,音色低吟徘徊,声声缠绵叹咏,是一曲自古流传下来的求爱之曲《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不得不说,聂沛潇很会选曲子。这首《关雎》不仅脍炙人口,而且恰好是讲男子追求女子的情形,诗中还提到“琴瑟友之”、“锺鼓乐之”,便如此刻他正在做的事一样,吹箫一曲。
彼此都是深谙乐理之人,出岫又怎会不知其意?不动声色听到一半,恰逢船身猛转调头,出岫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跌入聂沛潇怀中。后者连忙伸手相扶,箫声便就此戛然而止。
出岫微凉的柔荑贴着聂沛潇温热的手掌,面上霎时烧灼起来。她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立刻后退两步隔开距离,双手顺势扶上雕栏,勉强一笑:“无碍,多谢殿下。”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打断了聂沛潇的箫声,他也再无心吹奏,又向侍卫问了情况,得知方才险些撞上一块礁石,船家才会亟亟掉头转向。
自此,两人又再次沉默起来,最后,出岫索性离开船头,在竹影的护卫下四处走动,才避免了这份尴尬。
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这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出岫刻意避过聂沛潇,竟然真的返航一路也没再见到他。眼看翠湖上那座白玉拱桥重现眼底,京州城也隐隐在即,出岫才重新拐回船头,不想聂沛潇还在此处凭风远眺。
“敝府庶务众多,妾身明日便会返程,在此先向殿下告辞了。”出岫音色徐徐,不带半分感情。
方才聂沛潇吹奏的一首《关雎》被忽略,又被出岫晾了一阵,直到船该停了才见她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她主动说句话,竟还是一句告辞之语。纵然聂沛潇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克制不住了,更何况他天潢贵胄自小顺遂,哪里有人敢如此忤逆于他,爱理不理。
聂沛潇脸色隐忍克制,似伤似怒,胸前起伏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出岫:“你究竟为何不愿?真是因为云氏当家主母的身份?还是你心里有了人?”只有这两个原因,才能令一个女人对情爱如此决绝。
听闻此言,出岫却是垂眸浅笑,对眼前这人的痛楚怒殇装做不见,回道:“先夫在妾身心里,无可替代。”
“无可替代?为何?”聂沛潇更为不解:“就因为离信侯惊才绝艳,举世无双?还是因为他将你带回烟岚城,教你读书识字?可他后来是怎么对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长得像夏嫣然。你为他滑胎伤情、独守云氏……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想明白?倘若他不死,你绝不可能成为离信侯夫人!他只当你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住口!”出岫双眸霎时涌出泪意,任是湖风无情,这一次也吹不散她眼底湿意。外人不知云辞为她做过什么,她也自问从来不需解释,但听闻聂沛潇对云辞如此蔑视诋毁,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若不是对方贵为郡王,若不是云舟上人多口杂,若不是她还残留有最后一丝理智,她早已挥手上去给聂沛潇一巴掌了!出岫被泪意模糊双眸,心中盈满愤怒与自责:“逝者已矣,妾身绝不容许有人诋毁先夫。还请殿下留些口德!”
话音落下,云舟已徐徐靠岸,出岫的身子惯性向前倾斜,胸前也感到一阵难受,痛得难受。
聂沛潇见她忽而变了脸色,心中顿急:“是我失言,你怎么了?”说着已作势上前想要扶她一把。
出岫向后闪身,避过聂沛潇递过来的手,面上一片冷漠。她抬手抚着心口位置,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再无泪光:“似殿下这般风流之人,永不会明白先夫所做的一切,永不!”
最后两个字,出岫说得决绝而愤怒,甩袖抬步欲往岸上走,聂沛潇却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扯进怀中。
“我是风流之人?我若风流,何须对你念念不忘卑微祈求,让你践踏至此!”他气得双臂颤抖,死死拥住佳人,眼底更是风狂云涌,低头质问。
“殿下自重!”不等出岫挣扎,竹影已上前一步沉声喝止,几欲动手。
聂沛潇神思一松,出岫已使劲挣脱开他的怀抱,大口喘气羞愤交织,心中恼得压抑憋闷。
聂沛潇不风流?他才是最最风流的!若不风流,何以十六七岁就流连青楼?若不风流,何以去趟烟岚城还带着侍妾?若不风流,何以屡屡对她动手动脚,言行孟浪?
一年前,那侍妾的容貌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起来,出岫冷冷一笑,脱口反驳聂沛潇:“您是灵肉分离的支持者,但我不是。抱歉。”
暗香浮动,涌起疏离冷漠。聂沛潇再回神时,伊人已去,徒留决绝背影。
灵肉分离……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生生砍在聂沛潇心头之上。他说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伤痛,只觉得连手中玉箫都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在出岫心里,他竟比不上一个残废!一个死人!这个认知令他再也无法忍受,手臂似被别人控制一般,“扑通”一声已将手中玉箫狠狠抛入翠湖之中。
下一刻,他才清醒过来,自己扔出去的,是出岫送他的箫!一拳狠狠击在云舟的雕栏之上,聂沛潇望着岸上那个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恼恨非常。
“殿下!”冯飞见聂沛潇左手关节处尽是血迹,忙道:“请您息怒,先传太医。”
聂沛潇垂目看向自己手背,所见之处却不是那血迹伤口,而是被出岫咬过的浅浅疤痕。咬的是他的手,却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的辙痕。
聂沛潇双手紧攥成拳,任由手上血迹滴在紫袍玉带之上,化成一片浓重的阴影,不管,不问。
“殿下,您的手……”冯飞忍不住再次提醒。
聂沛潇依然只做未闻,直直看着岸上的出岫,一直见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辇,他才猛然回神,对冯飞呵道:“都跳进翠湖里!今日捞不出本王的玉箫,全都泡死在这儿!”
言罢他大步流星迈上堤岸,一旁的侍从早已牵马在此相侯。聂沛潇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路循着出岫的马车疾驰而去。
此时出岫只觉得心头难受,想起聂沛潇诋毁云辞,又觉得痛楚不堪。坐在马车之中四下无人,她终于敢肆无忌惮地流泪了,多久未曾痛哭一场,上次还是为了沈予罢。
竹影在车辇外骑马相随,也隐隐听到了车内的哭泣。他敛目一沉,觉得出岫独守不易,忽然便涌起一个念头,明知不该说,却还是对车内的女子道:“夫人,倘若主子在世,他定然不愿见到您为他守寡。”
车内的哭泣之声不低反高,也牵扯出了竹影的一腔感慨:“主子临终之时,我一直都守着。当时他已交代过,让小侯爷带您走……”
话到此处,竹影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今非昔比,以今时今日这种情况,沈予怕是带不走出岫了。先不提聂沛潇如何痴情,就是如今两人的身份,中间还夹着一个大小姐云想容……
嫂嫂和妹婿有私,难道要置云氏的基业和世人的流言蜚语于不顾吗?竹影哑然,不知该如何再劝。然而便在此时,他身后渐渐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竹影回身望去,但见聂沛潇一袭紫衣骑于骏马之上,风驰电掣挺拔而来。虽然相隔甚远,但竹影已能感到他身上的肃杀之气,亦或者是,急切之情。
“夫人,诚郡王追来了。”竹影忧心忡忡地朝车内禀道。
出岫改为隐隐啜泣,只从马车内撂出两个字:“挡着。”
未几,聂沛潇的坐骑赶了上来,他勒马缓缓而行,看向马车之内,面沉如水不发一语。
竹影得了出岫的命令,伸手阻拦道:“殿下还有何吩咐?我家夫人方才晕船,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了。”
聂沛潇自然知道这是句托词,但也没有多做勉强,对马车内的出岫问道:“是否我遣散府中姬妾,你便信我了?”
车内出岫垂眸止泪,没有回话。
聂沛潇盯着马车侧面的帘帐,再道:“我不是灵肉分离的支持者,从前是未寻到心灵契合之人……还有林珊,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会遣散府中姬妾。”
见车内仍旧没有动静,聂沛潇凝目看向竹影,长叹一声:“好生照看你家夫人。”语毕,策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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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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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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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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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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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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