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看到鸾夙将目光从自己身上收回,施施然对慕王俯身行礼,道:“无妨,养了二十余日,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慕王闻言,目中闪过一丝安慰,顺势指了指身边的出岫,对鸾夙介绍道:“离信侯府当家主母,出岫夫人。”
出岫礼节性地俯了俯身:“妾身云氏,见过鸾妃娘娘。”
鸾夙仿佛是受宠若惊了,她睁大双眸,连忙回礼:“夫人莫要折煞我了。”这一欠身,竟然比方才她拜见慕王时的礼节还要郑重几分。
这一次,轮到出岫受宠若惊了。
两位女子互相客套着,慕王已对她们笑道:“你们进屋再说吧。鸾妃不能再吹风了。”
出岫点头,又见鸾夙对慕王问道:“殿下不进来坐坐?”
“不了,”慕王摆手,“今日有些紧急事务,况且女儿家的话题,本王也不便参与。”言罢他转对出岫客气道:“鸾妃身子未愈,劳烦夫人费心照看。”
出岫微笑颔首,表示应承。
慕王又深深看了鸾夙一眼,见她比往日精神了几分,才安下心转身离去。
鸾夙见慕王走远,便请了出岫进入她寝闺之中:“内室简陋,教夫人见笑了。”
世人都以为富甲天下的离信侯府该是富丽堂皇,显然鸾夙也做此想。出岫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淡淡一笑:“娘娘与妾身无需客套。慕王殿下已向妾身言明了娘娘的身份,若论起资辈,娘娘与先夫还算是表兄妹。”
这话一出口,鸾夙已有些颇不自在地道:“夫人也说了,咱们是近亲,如此夫人也莫要称呼什么‘娘娘’了,我曾沦落何处为生,想必夫人一清二楚。”
听闻此言,出岫亦有些黯然与落寞,为鸾夙的自伤自怜,也为自己曾与之同病相怜。若要当真论起来,她与鸾夙是幸运的,至少都找到了真心相待的人。其实大多数风尘女子,都摆脱不了牺牲色相、以色侍人,直至年老色衰的下场。
出岫有些跑神,猛然感受到来自鸾夙的打量与探究,才想起她方才说了什么。为免鸾夙再自怜自伤,出岫连忙转移话题,浅笑道:“当年非烟姑姑逃婚离家之事,先夫也曾对妾身提及。谁能想到她竟是嫁给了名满天下的凌相,倒也是一桩良缘。”
鸾夙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母亲福薄,过世得早。”
“如此才显得有情人之难能可贵。”说到此处,出岫终于难以掩饰伤感之色:“这世间变故太多,若要寻到一双白首到老的鸳侣,何其难得。不说旁人,妾身与先夫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鸾夙果然表情一凝,不再说话。出岫见她这般模样,已确定她喜欢的人不是慕王,否则良人就在身边,她绝不会如此神伤。看来传言是真,鸾夙喜欢的是北宣晟瑞帝臣暄……
想到慕王方才对自己的嘱咐,出岫只得隐晦地劝慰她:“既有赏花人在侧,合该好生把握。若是自己都不珍惜容颜和身子,未等折花便已凋零,才是可惜之事。”
鸾夙闻言一怔,两行清泪已潸然而下:“夫人,你不懂……”
出岫见状,更加确信心中所想。臣暄在北宣做皇帝,鸾夙却嫁到了南熙……这对有情人大约也无望相守了罢!道理虽在这里摆着,出岫还是违心地安慰她:“鸾妃娘娘要好生爱惜自己,终有一日,相思之人,必得相见。”
闻此一言,鸾夙默默地垂首拭泪,哽咽一瞬才换上笑容:“听了夫人的劝解,我心里舒坦很多。不知为何,我只觉与夫人十分亲近。”
“娘娘不知为何,妾身却知晓。”出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看着鸾夙略显迷惑的憔悴容颜,只柔声道:“娘娘未出小月子,不宜操劳多虑,若想知晓什么,大可去问慕王殿下。”
她们自然是亲近的。“南晗初,北鸾夙”,都曾沦落风尘,都曾艳绝天下;也都在芳华正茂时觅得良人,历经传奇;而如今,都与相爱之人相隔天涯……
出岫并未对鸾夙道破自己曾经的身份,其实她私心里,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是名妓晗初。她不愿为云氏的名望抹黑,更不想为云辞的身后英名抹黑。但出岫知道,如果鸾夙向慕王问起这其中内情,后者必会如实相告。
眼见劝慰得差不多了,出岫望了望窗外天色,起身道:“云府琐事繁多,妾身先行告辞,得空再来与娘娘说话。”
鸾夙只点头,没有多做挽留,但执意将出岫送到了院落外。
*****
与鸾夙作别之后,出岫凭借来时的记忆,熟门熟路折回慕王的书房向他复命。
“世人都道出岫夫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夫人方才只走了一次,便记得这来回之路。”慕王负手客套道。
出岫向来记性甚好,初来云府时,她也是走一遍就记得府内曲曲折折的路了。然而此刻听闻慕王这话,仿佛他是有些怪罪的意思,出岫拿不准,索性淡笑道:“冒犯殿下了。”
慕王摆了摆手:“她如何了?”
“该说的都说了,娘娘冰雪聪明,想必思索一两日便会想通。”出岫回道。
闻言,方才还紧绷着情绪的慕王霎时放松下来:“于公于私,夫人都是本王的恩人。”
恩人?若要说恩,最初是慕王先救了她一命呢!出岫垂眸轻叹:“云氏传承数百年,看似繁华如旧,实则早已人心涣散,处处皆是铜臭味。殿下成大事在即,能看得上云氏,是云氏的福分。”
慕王沉默一瞬,才郑重回道:“夫人不惜以半数家产支持本王,此等恩情,本王没齿难忘。夫人放心,待本王事成之后,巨资必定双倍奉还,再助夫人断了后顾之忧。”
两人又回到了方才密谈的话题上。出岫笑道:“家财是小,人心是大。殿下事成之后,只需助我云氏扫清内患、保住昌盛即可。”
“夫人之胆色,果非寻常女子可比。你放心,若是事败,本王绝不会拖累云氏。”慕王的爽利令出岫很是惊讶,况且,他还主动做下这等保证。
出岫自然也不甘示弱,很是自信地回道:“云氏经营数百年,这点自保之法还是有的,殿下放心。”
慕王点了点头,忽然不再说话,良久,好似忆起什么旧事一般,长声叹道:“一别三载余,再见夫人,当真教人慨叹世事无常……”
慕王的这句话,亦是令出岫感到无限唏嘘。回想从前与南七公子在北熙的相识,再到如今云氏与慕王府的牵绊,都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妾身也不曾想过,云氏与鸾妃娘娘还有这层关联,更未料到,竟会与她以这般身份彼此相见。”这句话出岫是故意说的,她如今已捏准了慕王的软肋。
慕王却犹自未觉,只以为出岫是随口感叹,便噙笑附和:“‘南晗初,北鸾夙’,谁能想到夫人会嫁入云氏,鸾夙也成了本王侧妃。”
这一句话,令两人都沉浸在了对无常世事的怅然之中,谁也没有再开口。
半晌,还是慕王打破沉默:“犹记本王初见夫人,是在北熙黎都怡红阁。实不相瞒,当时本王听闻镇国王世子臣暄乃是爱花之人,猜测他必定会去观赏南熙第一美人,才设法进入夫人的香闺之中,欲与臣暄见上一面,共商大计。”
原来慕王那日躲在屋子里,是为了结识臣暄,商议合作事宜……出岫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当日殿下藏在我的寝闺之中,着实吓人得紧。只是镇国王世子前脚进门,妾身尚未看清他是何模样,便有一群杀手闯进来行凶,说来还应多谢殿下出手相救才是。”再想起当年的惊心动魄,出岫忽然有些怀念起来。xǐυmь.℃òm
这一次,云氏暗地里支持慕王举事,也算是她偿还三年多前慕王的救命之恩罢。
出岫不知这段往事还牵扯出了臣暄、鸾夙、慕王三人的相识经过,只兀自感慨着“无巧不成书”。
而此刻慕王聂沛涵更是感慨万千,不禁想起救下出岫之后所发生的故事:
当日臣暄在黎都怡红阁被人刺杀,连累晗初也受到危险。他一念而起先救下晗初,再赶去欲救臣暄时,便瞧见鸾夙将人救走了。
若是当初他忽略晗初而先救臣暄,便不会遇到鸾夙,如此也没了三人那些爱恨纠葛。可倘若当时他任由手无缚鸡之力的晗初被杀,则如今自己夺嫡谋事,又哪里能轻易得到云氏的巨资支持?
可见苍天那只翻云覆雨之手,早已将世事安排得诡异绝妙。
慕王越想越是感慨,只觉得滋味莫辨、时悲时喜。出岫看在眼中,情知不便叨扰,遂识趣地道:“今日出来久了,府中必定积攒许多事务,且容妾身先行告辞。”
只这一句话,便将彼此的身份从往事拉回到现实之中。慕王并未多做挽留,又亲自将出岫秘密送回云府,只怕她路上有了闪失。
回到云府之后,出岫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荣锦堂向太夫人禀报密谈结果,而是唤来竹扬,很是慎重地交代她:“你悄悄去一趟小侯爷的私邸,告诉他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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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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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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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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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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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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