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前脚随云管家而去,竹影后脚便去书房对云辞回禀此事。
从知言轩出来,折回抄手游廊,出岫跟着云管家往云府外院而返。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廊回路转,这一次,出岫已能做到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淡然以对。
只是走着走着,出岫有些奇怪,难道太夫人不在自己的住处传见吗?这并非是往内院的路,反倒像是去一处较为宽阔的花园。
如此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云管家才带着出岫到了地方,但见汉白玉的拱形连门上写着“吟香醉月”四个大字,园内还隐隐能听到一两句女子的笑声。
果真是“吟香”,刚走至拱门前,一阵莫名的幽香已是扑鼻而来,似花香,又似女子所擦的香粉、香料。亦或者,几者兼有。出岫跟着云管家迈步入了院门,其内的娇笑声便戛然而止。
云管家率先行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太夫人,大小姐、二小姐。出岫姑娘前来请安。”
此话甫毕,出岫已感到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只一味低着头,眼风瞥见两条烟罗裙裾,一为浅粉,一为浅紫。想来正是云管家口中的两位小姐无疑。
气氛忽然凝滞,好像是那浅紫衣衫的少女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至于惊叹的内容,出岫大约是明白的。
“想容、慕歌,你们先出去罢。”一道年长的女声在此时响起,很是慈蔼,但又不失威严。
“想容(慕歌)告退。”两位小姐同时开口,礼节十足地退了出去。
原来这两位便是云府的千金,云辞的庶妹——云想容、云慕歌。出岫默默记下名字,顺势行礼。
太夫人一直未再开口说话,直至云想容、云慕歌退了出去,才幽幽地对出岫命道:“抬起头来。”
出岫不敢违逆,缓缓仰首面对太夫人,但仍旧垂着眼帘。她知道,下人直视主子,是为大不敬。
审视的目光再度射向出岫,伴随着一句低低的喝令,却不再是来自太夫人,而是出自她身侧一位妈妈:“许你抬起眼帘。”
出岫领命,这才缓缓抬眸,看向端坐在主位之上的太夫人。年近五十,面容严谨,略带角纹,身无繁饰,盘的是贵妇中常见的飞天雾鬓髻,唯有耳上的玲珑光泽透露出一对耳坠子不是凡品。
纵然太夫人身着迷离繁纱织就的华锦衣装,其上还绣着暗金丝线的五菱祥云花纹,可出岫依然觉得,她并非性喜奢侈之人,反倒看着很是慈宁出淡,同时,浑身又散发着洞悉世事的睿智与华贵。
这几种气质很矛盾不是吗?但融合在这位传奇女性身上,又如此得宜。
——云府太夫人,不仅有着高门深宅女主人的风范,更有着指点世事的精明犀利。久居上位者,这是出岫对她的第一印象。
而此时,太夫人也在打量着出岫。她目光深邃,意味幽长,带着几分深不可测,又隐隐透露出恍然之意。但仔细看去,好似只是浑不在意。
出岫有些不解,她不明白太夫人的心思。可自己不过是一介哑女,又是个奴婢,想来这位高高在上、铁腕半生的传奇女性,该不会放在眼里的。
大约只是爱子心切,才特意亲自把关的罢。只不知,自己是否过关了呢?
园子里如许静默着,有一种各怀心思的诡异。花香随着初春的微风扑面而来,出岫闻在鼻中忽然感到紧张得心悸。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太夫人才蔼声开口,云淡风轻地道:“既然侯爷带你回来,想必也是个有分寸的,从今往后仔细服侍罢。”
如此简单的一句嘱咐,没有半分威慑、说教。出岫有些意外,怔愣一瞬连忙俯首领命。
她开始庆幸自己患了喉疾,否则此刻的心思必定要泄露出来,落得怠慢犯上的罪过。
太夫人平生阅人无数,出岫这点小心思也没能逃过她的双眼。她不动声色地端过茶盏,悠悠啜饮一口,又唤道:“迟妈妈。”
一旁站着的妈妈立刻走到出岫跟前,取过一方小小锦盒,道:“这饰物本为一套,镯子给了浅韵,坠子给了淡心,这对明月珰耳环太夫人赐给你了。还不快些谢恩?”
出岫领会到迟妈妈话中之意,连忙用双手郑重地捧过锦盒,恭谨还礼。
太夫人未再表露什么,只命道:“下去罢。”语气淡淡,令人捉摸不透。
出岫不敢逗留,领命告退。直至走到门口,她才抬眸看了这园子一眼,花花草草自不必说,却原来,太夫人正对面的不远处有一座八角大戏楼台,蝠飞高啄,好生气派。
至此,出岫才明白,原来“吟香醉月”这个园子,是云府宴客看戏的场所。太夫人在此传见自己,想来是有几分深意。自己,还不够资格进她的园子。
出岫不禁哂笑自己想得太多,还是选择相信云辞罢。她挥去杂念敛起心神,走出园子才发觉,管家云忠一直侯在门口。
云忠的视线落在出岫手捧的锦盒上,笑道:“太夫人对下人向来大方,姑娘又是侯爷身边儿的大丫鬟,以后会教府中上下另眼相看的。”m.χIùmЬ.CǒM
出岫抿唇笑笑,表示受教。
“姑娘可认得返回知言轩的路?”云忠笑眯眯地再问。
出岫点头,抬手比划了一下几进几折的方位。
云忠见状面露诧异神色,不禁赞道:“这倒是难得,云府楼园曲折连绵,好多下人半年都摸索不完。从‘吟香醉月’到‘知言轩’,五转四折,姑娘才走了一遍,竟都记下了!”
言罢他又深深打量了出岫一眼,低声叹道:“难怪……”
出岫对这句赞叹半知半解,只虚行一礼,做了个口型道:“谬赞”。
云忠顺势笑道:“即便姑娘知道回去的路,老朽也要陪着走一趟。原是侯爷传唤姑娘,被老朽半路截走,虽是奉了太夫人之命,可也要当面向侯爷谢个罪。”
出岫不禁暗自赞叹云管家的为人处世之能,心中又叹服两分。她边想边随云管家往知言轩方向返回,刚走了两步,便瞧见竹影推着云辞从另一方向而来。
看这样子,并不是从知言轩过来的。
出岫并未多想,云管家见状却是眼皮一跳。这个方向……看来侯爷是先去了太夫人的园子。也怪自己方才没说清楚,只怕是侯爷惦记这哑女,白白跑了一趟。
云管家按捺下惶恐心思,率先迎了上去,恭谨禀道:“老奴正要送出岫姑娘回知言轩。”他停顿片刻,又补上一句解释:“太夫人传召得急,未及向您请示,还望侯爷恕罪则个。”
云辞表情淡淡,噙着浅笑道:“无妨,你去忙罢。”
云管家连忙告退。
出岫这才微笑着迎上前去,行了一礼。
云辞并未对出岫说太多,只瞧着她手中的锦盒,笑问:“母亲送的?”
出岫微微颔首。
“可是一对耳环?”云辞问着,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出岫睁大双眼表示讶异,将锦盒打开,俯身送至云辞面前。晨间沐发后的清香顺势袭来,云辞轻轻嗅了一嗅,再笑:“这是母亲心爱的一套首饰,拆开分别送了浅韵、淡心,不曾想这对耳环给了你。”
他将目光移至晗初小巧盈白的耳垂之上,一眼望见细小的耳洞,脱口道:“还不戴上?”
眼下就戴吗?出岫再次睁大双眸,无声相询。
“难道要我亲自为你戴上?”云辞顺着出岫的耳垂向下看,目光最终落定在她的乌黑发梢之上。
出岫忙不迭地摇头,她其实不大喜欢戴耳环,只嫌累赘。不过既然云辞发话,那也只得从命。
云辞自然而然地从出岫手中接过锦盒,又将其内的两只耳环取出,递到她手心之中。
出岫捏着耳环便往耳洞里穿,左耳倒是十分容易,一穿即过。可轮到右耳,却穿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如此反复,耳朵都被捏红了,耳环还是没有戴上。
难道是耳洞堵上了?出岫心里泛着嘀咕。
“我来罢。”云辞在一旁看了半晌,终是无奈地叹笑,执意从轮椅上站起来,朝出岫伸手索要耳环。
不知为何,出岫的第一反应,竟是连忙将左耳戴上的耳环也摘了下来,握在手里背在身后,无言抗拒。
“主子有命你敢不从?”云辞更为无奈:“戴个耳环罢了,怎么不愿意了?今晨不还好好的?”
今晨……云辞提的是沐发之事。
这下子,出岫连左耳也红了起来,倒是能与右耳相互辉映。明明只是戴个耳环而已,比之沐发的亲密还差得很远,可出岫心里还是别扭着,尤其这是在云府之内。
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下人,虽然得主子器重,但也要适时避嫌。
这般想着,出岫更为坚定了些,咬着唇对云辞打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先走一步。她也顾不得去看云辞的反应,胡乱行礼告退,而后攥着耳环离开,竟连锦盒都未及拿走。
“主子,出岫姑娘不定能找到回去的路……”竹影扶着云辞重新坐回轮椅之上,出言提醒道。毕竟是新进府,又不会说话、长得极美,怕是连问个路也不方便的。
听闻此言,云辞倒是不甚在意,望着出岫的背影抿唇笑道:“你瞧她走得爽利劲儿,应该是心中有数。”
竹影闻言未再多说,推着云辞朝知言轩返回。
“吟香醉月”的半拱形门刻着镂空雕花,最易藏人。迟妈妈隔着拱门瞧了半晌,直至云辞主仆几人都已远离,才去向太夫人禀报了所见情况。
太夫人听后,沉吟须臾,反问迟妈妈:“你也觉得像,是吗?”
迟妈妈点头:“的确是极像。”
“难怪辞儿会带她回来。”太夫人只隐晦地道了这一句,便兀自起身走出吟香醉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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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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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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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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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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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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