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没有继续问,只是安安静静的与他坐了一会儿。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
监察令与魏潜进宫之后约莫半个时辰,羽林军与金吾卫齐齐出动,一时间整個长安城风声鹤唳,连年关与迁都两件大事都被盖过去。
与此同时,有几匹快马疾驰出城。
“大人,家里来信。”崔平香道。
崔凝搁笔,接过信快速看过一遍。
被抓的那几个人,除了卢旭是出自范阳卢氏旁支外,其他皆是出身寒门和落魄士族,门阀世家瞬间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寒门官员落马,他们自然喜闻乐见,并且蠢蠢欲动想要添一把火,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崔玄碧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崔凝并不认同符危的观念,但也并非没有任何触动。寒门出贵子难,是因为门阀士族对知识和权利的垄断,她能共情寒门,然而倘若她只是崔家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再多的共情也不过是居高临下轻飘飘的怜悯罢了,寒门不需要,说不定还会唾一句假惺惺。
唯有手握权利,她的看法才有分量!
崔凝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有九成靠家族,她不会否定自己的付出,可这天底下努力的人那么多,监察司难道非她不可?一个典书而已,许多人都能胜任。
还有圣上说的女子为官之道,她也很想试试。
她知道,若要争夺清河崔氏的势力人脉,她就必须是一个对家族有用之人,现在,将来,没有掌握话语权之前,也都必须以家族的意志为方向。琇書蛧
想到此处,崔凝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塞进信封,“送给我祖父吧。”
人太容易在追权逐利中迷失,崔凝垂眸看着手中的笔杆,在纸上缓缓写下一句“知止则不殆,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知道适可而止,吐故更新,始终能够把握好“度”,才能在欲望中保持自我,不断成长。
这是《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崔凝把它写下来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变成符危。
一天过去,监察司的监牢里人满为患。
至此,符九丘证据名单里有人四人落网。这几人被分开关押,他们还不知道究竟为何会暴露,所以正是引导互相揭发的好时机。
这次被捕主要疑犯正好分别由四个监察处主官亲自审问,但由于四处监察佐令暂时空缺,魏潜又要同监察令一起审问符危和符远,因此分到监察四处的这名疑犯,便由崔凝和易君如共同审问。
他们分到的是四名疑犯中官职最低的一个,也是其中唯一一名文官。
狱卒压着一名干瘦老叟进来,解开脖子上的枷锁,将其扣到胡椅上。
崔凝问,“姓名?年龄?”
那人垂眸不语。
易君如轻咳一声,打破寂静,“乌大人,您看您如今有凳坐,我们问话也都和和气气、客客气气,问的又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如此抵抗没必要吧?”
静了许久,老叟抬眼看向二人,声音干涩,“乌敬贤,四十四。”
崔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继续问,“官职。”
“兵部员外郎。”
崔凝道,“经符家指认,你曾经在二十年前东硖石谷之战期间通敌,可有此事?”
她故意模糊了说法,符九丘也是符家,并没有说谎,至于对方理解成谁,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乌敬贤胡须颤抖,“胡说!纯属污蔑!”
崔凝没有多言,将手底压的一张纸递给旁边的黄格,让他捧到乌敬贤眼前。
乌敬贤原是不以为意,然而一看之下,鬓边瞬间冒出冷汗,他手指微动,蠢蠢欲动想要夺过那张纸毁掉,却终究是忍住了,他很快恢复冷静,立刻反过来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假的!你们想栽赃嫁祸!”
崔凝神情漠然,“真的假的你都跑不了,劝你老实招认,自己免受皮肉之苦,多想想你那一大家子,还有尚在襁褓的小孙儿!”
乌敬贤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伱们还想屈打成招?!”
易君如打圆场,“哎呀,乌大人冷静啊!您想想,您好歹也是堂堂六部官员,我们监察司怎么可能无凭无据直接冲进家里拿人?这是符家为我们提供的证据之一,您所看到的确实是仿制版,真正的证据今早已经被呈至御案。”
乌敬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全都是诬陷!”
崔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问道,“前天晚上子时之后,你在哪里?”
乌敬贤脸色惨白,仍然嘴硬,“自然是在家中睡觉。”
崔凝冷笑,“你不会以为,监察司拿到证据之后会不派人监视你吧?你这几日的动向,我们一清二楚,劝你在继续狡辩之前想清楚后果,想清楚别人会不会为了你牺牲自己!”
乌敬贤有点坚持,但不多,他对其他几个人根本没有丝毫信任,是以崔凝一提起便再也嘴硬不起来了。
他已经算是四个人里面情绪相对稳定的,能效仿符危由武转文,在兵部混的还不错,多少是有些脑子。其他人里面,还有的一看见监察司亮出的证据,立即绷不住夺过来毁掉,这一举动直接进一步坐实罪名,后续反应过来再多狡辩都是徒劳。
监察司在拿到符九丘的证据之后,便对这四个人开始进行秘密监视,罪名跑不掉,只差录口供而已。
最难的反而是一开始就自首的符危。
二十年前东硖石谷通敌之事,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但暂时没有直接证据,城外围杀魏潜,他又推脱说是违规追捕歹徒,并且已然提前布置好一切,就连符远的所有反应都全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自首也是因为违规追捕歹徒,并“误伤”朝廷官员,而非其他。
至于道观灭门案,唯一能够与符危扯上关系的就是符九丘。
然而符九丘死在道观出事之前,他的绝笔和鲁子耕的证词之中明确提到在幽州云来客栈被符危追杀,符九丘当时听到有人说“有信鸽被截,郎君有令,符九丘已战死,不留”,而崔玄碧从幽州客栈截获的密信中说“带回”,与符九丘的说法对应上了。
可惜这里面全都用“郎君”代指,他们推测是幕后之人是符九丘,因为当时有许多佐证,推测不需要铁证,但量刑需要,何况二十年过去,那些作证早已寻不见,此事,符危尚有狡辩的余地。
而且,崔凝审过陆仲,知晓当年在江淮追查符九丘的人是赵百万,这里面还掺杂着别人,这就更加进一步减小了符危的嫌疑。
他如此大胆的把自己送进监察司,就这么有恃无恐吗?难道他在同伙手里当真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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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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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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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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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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