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又响起那把妩媚的女声:“你老公在我这里,昨晚,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刺耳的刹车声与尖叫一同响起。
再睁开眼,她已变成那个同名同姓同龄的七岁小姑娘。
她生于霜降那日。
正逢秋冬交替之时,陆灼霜中的那个霜字便是这般来的。
巧的是,她与温毓的初遇也恰逢霜降之日。
那日,祸从天降,大火吞噬村庄,点燃整片天。
他从一片火光中走来,红衣烈烈,似一簇燃烧的火焰。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是他对她的第一句话。
陆灼霜愣了足有五息,才发现自己已被人从火海中救出。
她盯着那人的脸,犹豫半晌,才道:“陆灼霜。”
“陆灼霜?”
那人转身望向立于自己身侧的少女:“阿雪,听见了吗?这叫缘分。”
十年前,他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捡到洛雪封,如今又在霜降之日捡到一个陆灼霜。
他目光仍停留在少女脸上,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不如,将她带回去,给我们做小师妹?”
他们回到太阿门时已是深夜。
本还好端端躺床上睡觉的掌门莫名其妙被温毓喊了起来,气得直吹胡子瞪眼。
他看都懒得看眼前这被火熏得黑漆漆的小姑娘,一脸不耐烦地挥着手。
“你又打哪儿捡回了个小丫头?要养你自己去养,可别甩给我。”
温毓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您老人家的弟子哪个不是我一手养大的?”
就连他这首席大弟子,也是靠自己一路摸爬滚打才长这么大。
掌门闻之,瞬间心虚,哼哼唧唧道:“所以,他们都只听你这大师兄的话,压根不把我这个师父放眼里。”
他说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赶紧把这小丫头带走,烦人!”
陆灼霜就这般被温毓带回了破虚峰。
听闻大师兄又捡回了一个小师妹,其他师兄连觉都顾不上睡,纷纷跑来围观,一个个看猴似的,盯着她看。
彼时的陆灼霜依旧精神恍惚,如坠梦里。
除却“陆灼霜”这三个字,此后再未说过任何话。
师兄师姐们都在想着法子逗她。
二师兄苏衍温润一笑:“听说你叫陆灼霜?”
三师兄梅有谦也挤了过来:“你一顿能吃几碗饭?”
四师兄白烬则一如既往的沉默,他什么也没说,就这般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活像个讨债的。
陆灼霜终于动了动,见鬼似的缩到了墙角。
五师姐洛雪封见小师妹受到惊吓,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恶狠狠地瞪着白烬。
“都说了你这张脸就该挂门上辟邪,没事跑来吓唬人小姑娘做什么!”
这一夜,破虚峰前所未有的热闹。
可不论大家如何去哄去逗,小师妹都一声不吭。
于是,大家又都慌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小师妹该不会是傻的吧?
温毓闻之,也露出紧张的神色:“我赶到的时候,她确实是脑袋先着地,摔在了地上。”
言下之意,她可能真被摔傻了。
众人心情莫名沉重。
多可爱一小姑娘,居然傻了。
年仅七岁的陆灼霜就这般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一切,一“傻”就是大半个月。
半个月后。
众人终于有了新发现,这小师妹可一点都不傻。
毕竟,哪有傻子一听到吃饭能有她跑得快?
然而,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她依旧和傻没任何区别。
她整个人都呆呆的木木的,宛若一条失去灵魂的咸鱼般瘫在温毓所能看见的任何角落。
温毓教洛雪封练剑的时候,她瘫在草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温毓看书的时候,她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托着腮帮子认真观看。
就连温毓吃饭,她都要挤过来,先扒一口饭,再抬头看一眼他,莫名盯得温毓心里发慌。
这般折腾了四五日后,温毓终于忍不住了,他语重心长地望着陆灼霜:“小霜,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早已认定这小师妹是个傻的,也没指望她能答话。
岂知,下一刻,竟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我是不是该称你们为大师兄和五师姐?”
此言一出,温毓和洛雪封都惊呆了。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几个师兄们又都围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像是在看稀世珍宝一般。
苏衍万分感慨:“她竟会说话。”
梅有谦再也不心疼那些被白吃掉的饭了:“她竟没傻。”
白烬:继续一言不发地盯……
洛雪封见之,连忙跑来,一巴掌拍开白烬的脑袋:“都说了,别来吓人!”
虽说白烬是四师兄,他年纪却比洛雪封小上好几岁,如今还是个十三四的冰块脸少年,远不是五百年后那副德行,否则洛雪封也不敢整日盯着他骂。
温毓清了清喉咙,正要与陆灼霜介绍这些师兄。
陆灼霜却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姐逐个喊了个遍。
温毓不禁一愣,登时眉开眼笑:“想不到我们小师妹竟这般聪慧。”
那表情就跟自家孩子成了状元郎似的。
陆灼霜顿觉无奈。
她又不是真傻,只是一时间没适应过来罢了。
门中几个师兄姐的热情远超陆灼霜想象。
五百年前的太阿门并无未满十岁的孩子要去上文化课这么个规矩,于是,师兄师姐们纷纷抢着要去给小师妹上文化课。
最后,是苏衍胜出,担任夫子这一角色。
他捏着书卷“之乎者也”念完一通,一回头,小师妹正在呼呼大睡。
教小师妹练剑的温毓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
她仿佛是睡神转世一般,扎个马步都能靠在树干子上睡着。
于是,众师兄师姐又开始胡乱猜测。
小师妹是不是夜里背着他们做什么坏事去了?
否则,哪有人能像她这般走哪儿睡哪儿?
师兄师姐们越聊越离谱,一连趴在窗外观察了七日,最后,却只能怀着悲痛的心情得出一个结论。
小师妹没做坏事,只是懒,是懒到天怒人怨的那种懒。
为拔掉小师妹那根懒筋,师兄师姐们可谓是煞费苦心。
可不论他们如何这趟,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事已至此,他们不得不接受另一个残酷的事实,小师妹的懒已病入膏肓,没有人能让她变勤快。
一晃眼小半年过去,就连白烬这么个冷心冷面的人养小师妹都养出了感情,更遑其他师兄师姐。
这孩子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一只,小猫仔似的,如今渐渐长开了,面颊渐渐丰盈圆润。
还真找不出几个比她长得更好看的小姑娘。
于是,众人又在想。
还是继续养着吧,太阿门家大业大,也不愁养不起一个一顿只吃三碗饭的小姑娘。
更别说,看着她吃饭其实还挺有食欲的。
五百年前,太阿门财政大权尚未落到梅有谦手上。
彼时的食堂大锅饭滋味好的不得了,三碗饭还只是陆灼霜随口吃吃,她胃口好,发挥超常的时候一顿能吃上五碗。
这食量,着实吓坏了五师姐洛雪封。
身为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她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师妹吃成小胖墩?
更何况进入青春期后的陆灼霜个子抽条明显比不上前两年,已隐隐有要往横向发展的趋势。
洛雪封天天盯着她发愁,生怕她再这么吃下去会变成个又高又壮的大胖子。
于是,在五师姐的严格管控下,陆灼霜每顿三碗饭顿瞬间缩水成了一碗。
青春期孩子饿得快,一顿一碗饭哪能填得饱陆灼霜那无底洞般的胃,她夜里饿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打滚。
忽闻院中传来一声犬吠。
陆灼霜眼睛登时亮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连鞋都顾不上穿,连忙推开窗。
月色与晚风一同涌来,温毓果真站在窗外对她笑。
前些日子才被温毓捡回家的小狗阿黄正在院子里替他们望风。
它若是只“汪”一声,就说明五师姐尚在睡觉。
它若是“汪”了两声,便说明五师姐醒了,温毓得赶紧撤离。
师兄妹二人等了许久,都未等来第二声“汪”,那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
陆灼霜登时笑弯了眼,连鞋都顾不得穿,就被温毓拽着爬上了熄染剑。
长剑化为一道流光,乘着师兄妹二人越飞越远。
他们越过破虚峰山脚下那片果园,越过笼在夜色中的群山,来到后山那片海滩。
篝火燃得正旺,躺在铁丝网上的鱼与肉滋滋冒着油。
苏衍、梅有谦、白烬师兄弟三人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大师兄和小师妹。
温毓有一手好厨艺,破虚峰山脚下那些果树皆是他栽的,闲暇时他就爱酿酿酒,做做饭,几师兄弟儿时没少缠着他下厨。
温毓搀扶着陆灼霜落了地,还从袖中摸出一坛酒,刚要给师弟们满上,一团阴影兜头罩来。
众人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凭空出现的五师妹就已揪住大师兄的耳朵,她冷笑连连:“温毓!你不想活了是吧!”
可怜陆灼霜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就被五师姐拽回了破虚峰。
那一夜,忠心耿耿的阿黄被五师姐五花大绑捆在了树杆上。
大师兄温毓则在屋外跪了一整夜的搓衣板。
人小言微的陆灼霜就只能眼巴巴趴在床上看着这一人一狗受罚。
她半夜睡不着,便偷偷探出头去问温毓:“大师兄,你为何这般惧怕五师姐呀?”
那一霎,温毓笑得格外温柔,仿佛满天星辰都落入了他眼中。
“因为,我喜欢她呀。”
她喃喃念着:“因为,喜欢她?”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这个笑仍深深萦绕在陆灼霜脑海中。
于是,她又忍不住去想,将来,会有人为她这般笑吗?
次年冬,温毓与洛雪封正式定下婚约。
洛雪封搬去与温毓同住,偌大的破虚峰只余陆灼霜一人。
与师姐同住的时候,师姐最爱给她妆扮。
会给她买穿不完的新衣衫,会日日为她梳不同的发髻。
五师姐一走,她只能学着自己去梳头。
起先,她还会顶着个歪歪扭扭的丸子头到处乱窜,到了后头,索性连发都不束了,任由它们随风招摇。
洛雪封见不得她这副邋遢样,愣是咬着牙踹开温毓,又搬了破虚峰。
她想得很简单,小师妹何时学会了梳头,她便何时搬去与温毓一同住。
可谁也不曾料想,小师妹还没来得及学会梳头,就同时失去了大师兄和五师姐。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
沉寂了近千年的剑冢突然传出一声震耳发聩的哀鸣。
陆灼霜却仍在沉睡。
直至次日,剑修联盟盟主取走回到剑冢中的熄染剑,她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无主之剑才会回到剑冢,重新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
熄染与别的剑不同。
它历任主人皆为剑道第一人,已成为剑修的身份象征,剑修联盟自不能放任它这般悄无声息地重归剑冢。
不论它是否情愿,它很快就会拥有下一任主人,那个人将会替代温毓,成为下一个剑道第一人。
陆灼霜头越来越痛,仿佛要炸裂一般。
那些被尘封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
她又“看见”了须弥峰上那场大雪,纷纷扬扬不停地下,将整个世界都染做雪色。
“噗嗤”
是第一抹血色溅在了雪地上。
很快,又落下,第三抹,第四抹,第五抹……
那刺眼的红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像落雨一般,瓢泼而下。
雪仍在下。
她眼中却再也寻不到一抹雪色。
放眼望去,天是红,地是红,满目鲜红在她眼前炸开又落下。
……
陆灼霜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紧紧握住熄染剑。
她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为给大师兄和五师姐报仇。
那一夜她只身杀上须弥峰,一夜斩尽三十万邪修。
须弥峰上那场雪下了三天三夜,灵力耗尽的她亦在血泊中躺了整整三天三夜。
若不是师父及时赶到,她怕是早已冻死在那片雪地中。
陆灼霜空洞的眼眸中重新聚起光,望向千米开外的战场。
混沌被骨剑刺入后颈,非但未能伤到根本,反倒使它愈发狂躁。
远处又传来一声兽吼,音波掀起的狂风直冲云霄。
大地又开始摇晃,猎猎狂风掀起陆灼霜的裙摆,她一剑斩向虚空,剑气余波横扫千里,霎时将皮粗肉糙的混沌掀飞数百米。
她扛剑立于虚空,与那人遥遥相望,嘴角不自觉向上翘:“啧啧,才四百年不见,大师兄是愈发地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很早的一天xium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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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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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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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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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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