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模作样看了眼天色,又道:“呃……天色不早了,黄某手头还有些事情没办完,先行告辞。秦姑娘的贺礼,黄某自会补上。”
“不忙。”韩昼却拦住他道:“你方才可是说了是千峦飞鸟图?”
黄景生瞪大眼,“我说了?我没说过吧?”
秦山芙对此人的厚颜叹为观止,道:“黄讼师,这里人这么多,你这记性也着实差了点。”
“哎,姑娘哪里的话,不是我否认,想必各位方才听左了。”黄景生一本正经地说胡话:“我说的是千山飞鸟图,韩公子,千山飞鸟图应当不是你的画吧?”
看样子黄景生说什么都不认方才自己说的话了,韩昼心焦不已,却又不能将这姓黄的捆住打一顿。秦山芙知道那幅画对韩昼有多重要,对他道:“韩公子,你先去看看那幅画是否还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告诉我。”
韩昼对她作揖拜别:“真是对不住,那我先走一步。”
说罢韩昼带着柳全就急步往韩府赶去了。
黄景生见韩昼一走,自己也讪笑两声摆手告辞。秦山芙这回没拦他,却意味深长道:“只不过是一幅画被卖了而已,黄讼师又何必如此谨慎,这番小心翼翼的态度,反倒让人在意。”
黄景生不以为意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就算是黄某向你们透个底掉,你们也无可奈何。秦姑娘,再会。”
黄景生闪身出门,一转眼就没了人。
秦山芙琢磨着他的这番话越想越不对劲,可自己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就只好等韩昼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要说先前秦山芙并未将韩昼太放在眼里,只当他是寻常纨绔,是个没上进心的。可当她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偶或与人闲谈,才发现韩昼在工笔绘画方面的造诣颇深。
他不爱四书五经,却对图绘一事颇有心得,甚至随手撰写了一部游远随鉴,将历代名画从古品鉴至今,被素有风雅喜好的文人墨客奉为经典,而韩昼其人在京城也常被人称为当世之大家,在文墨绘画一域颇有雅名。
只是韩昼并无多少成品的画作问世。韩昼有一回跟她提起,说那幅千峦飞鸟图更是磨了两年才画完,晋王曾托人求画,他都没应肯,准备将这幅细细打磨过的画送给一向疼爱他的祖父,也就是宣国公本人。所以,倘若这幅画真被人偷去卖掉……秦山芙想想都好一阵肉疼。
又等了两日,韩昼终于来找她了。秦山芙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并没有一副苦大仇深的惨样,心便稳稳落入肚中。
“怎么样?画可还在?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么?”
韩昼坐下,点点头又摇摇头:“画还在,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查清。”
“怎么说?”
“那幅画就好好在我书房里,我查验了一下,的确是我的画。而我又着人打听一番,这两天嘉利行确实拍过我的一幅千峦飞鸟图,听人描述那画里的内容,好像真与我的画一样。”
秦山芙愣一下,“嘉利行?”
“啊,秦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嘉利行。这是一家当铺,非珍奇古玩名家字画不收,因他家当期短,利息高,因此有很多死档,嘉利行会对这些没收了的物品进行拍卖,价高者得。”韩昼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嘉利行是洋人的产业。”
在古代开当铺可是个一本万利的营生,本质上就是个放高利贷的钱庄,只有富人开得起,而富人也会因当铺越开越有钱。秦山芙心想这地方的洋人真是神仙日子,社会地位又高,钱赚得又多,日子简直不要太美。
然而眼下韩昼那幅画却更关键些,她又问:“听你这么一说,有可能是有人临摹了一幅?”
韩昼忙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嘉利行拿了一幅赝品去卖,然后有个冤大头画了七千两去买。”
“那……这个冤大头是谁,你找出来了么?”
“这是自然。据说当天画刚一出来这人就豪掷五千两白银,旁人刚加了五百,这人又顶到六千,再来一人加一百,这人最终七千两拍定拿走了。”
秦山芙啧啧称奇:“什么人,这么有钱,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么?”这么豪爽的有钱人,简直就是浑身冒金光的潜在优质客户。
韩昼闻言一喜:“姑娘想认识?正好!那人订了一桌潇湘楼的酒菜约我一见,姑娘一会就随我一起去吧!”
秦山芙一口应下,到了稍晚些的时候,便与韩昼去了潇湘楼。
潇湘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据说里头的粤菜堪称一绝。经韩昼介绍,那个拍了画的冤大头原籍粤东人士,是粤东有名的木材富商,名为孟子林。此次太后大寿要重修万寿宫,便是看中了他家的木材,孟子林这才进京筹办。刚入京的新贵,一出手便以惊人之势拍了一幅画,只不过这画……
“这位孟老爷,可知自己重金拍的其实是件赝品?”秦山芙问。
韩昼摇头苦笑,“这种事情,他人怎好转达,岂不是伸手打人孟老爷的脸?还是由我亲自告知吧,顺道问问这赝品是从哪出去的。”
秦山芙点头称是。言谈间,二人便到了包厢之中。xiumb.com
孟子林原是远海商贾,此番入京虽有皇家脸面,但到底还是被人嫌弃底子薄上不得台面,于是一听自己拍得的千峦飞鸟图的原画主人想要认识自己,激动得忙包了潇湘楼最好的一间包房,又暗自琢磨是不是这作画的原主家境不太好。
孟子林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可连他也知道,真正的书画大家宁肯将心血赠与有缘人,也不愿让自己的画卖出千金,更何况还是公然叫卖,实在是有损体面。而且孟子林拿到画后还特意留了心,发现画上只有原作的印章,并未转手他人。因此孟子林便断定是这名为「游远」的公子家境艰难才卖画为生,于是订了一桌名贵的酒菜不说,还悄悄准备了一千两的银票,准备适时赠与这人,也算结个善缘。
正这样想着,有人便敲响了包房的门。孟子林连忙起身迎去,一见来人却愣住了。
只见先进门的是个娇俏貌美的小娘子,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位清雅英俊的贵公子。小娘子未梳妇人发髻,可见与男子并非夫妇,可男子举手投足间却对女子尊重得紧,进门后却是先看小娘子的眼色。
孟子林一时不知到底该向谁行礼,末了还是韩昼先一步拱手:“想必阁下便是孟老板吧?在下韩游远,这位姑娘……”
秦山芙笑了下,接道:“是韩公子的朋友,区区一名讼师,孟老板称我秦讼师便好。”
这二人举止皆是不俗,孟子林作恍然状,连连对他们行礼问安,躬身请他们入座。孟子林到底是家大业大的生意人,招呼待客自有一套行云流水的规矩,其本人也是善谈之人,三人坐定之后便互相寒暄起来。
孟子林说话带着些粤东人的口音,不是正儿八经的官腔,但说起两地风土人情那叫个头头是道。他说此番进京除了给太后做寿,另一则也是奔着安家落户来的。只不过京城与粤东方方面面差异甚大,他来京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相邀他,让他很是欣喜。
韩昼和秦山芙迅速对视一眼,听得懂这里头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京城这些眼高于顶的贵人们瞧不上韩老爷都不愿与他多打交道,韩老爷多日来屡受冷遇,心中有些憋闷罢了。
不多时,一盘盘珍馐海味陆续摆上桌面。三人起筷,又扯了好些没边的闲话。孟子林一边聊着天,一边偷偷观察着韩昼,看起来这人也不像是卖画为生的穷书生,倒与他见过的那些高门大户里的贵公子似的。他又问韩昼一些书画方面的问题,可三言两语就被韩昼探得深潜,韩昼当即断定他于书画一道造诣不深,可以说连门都未入,皮毛都没摸上。
终于,孟老爷说起了那日在嘉利行拍得的千峦飞鸟图,一顿吹捧,将韩昼说得天上有地下无。韩昼应付得实在勉强,便问道:“不知孟老板可将那幅画带了来?”
“带了,带了。正好再请教公子,给在下讲讲这画里的门道。”
孟子林简直是迫不及待。他今日来其实也有自己的盘算,想见一见原画主人,听听作画时的逸事巧思,以便他出去给那些达官贵人们说道说道,再不至于被那群人嫌弃他没文化。
很快,随从捧来一只紫檀木匣子,走到另一边的长条案桌上将画卷铺开来。只见画卷中的千山水墨浓淡相宜,光影清遐柔美,近处连串飞鸟而过,独有一只隐于山间,似迷踪似归隐,若隐若现于云雾缭绕之间,意境悠远绵长。
秦山芙转头看向韩昼,韩昼站在一旁只看一眼,便摇了摇头。
孟子林没想到韩昼竟是这种神情,心下一惊,忙问:“韩公子为何面露无奈之色?”
韩昼长长叹息一声,为难一阵,还是豁出去道:“孟老板,韩某接下来的话可能要得罪于你了。案上这幅千峦飞鸟图,虽挂着韩某的名字,但却是实打实的赝品。”
“啊?!”
孟子林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带了些恼意:“韩公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韩昼也不知说什么为好,只得苦笑:“这种事韩某怎会开玩笑。真正的千峦飞鸟图眼下正在韩某家中,原是备给祖父的生辰礼,虽曾给人现过眼,可那画一直在韩某身边,从未交付他人。而且,孟老板请看这处。”
韩昼指向隐于山间的那只孤零零的飞鸟:“真正的飞鸟图,山间的鸿鹄其实是有两只,是韩某不久前才加上的。由此推断,这幅赝品应成型于韩某添笔之前,被人稍稍做了旧,这才拿去嘉利行出售。”
孟子林闻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连画作的原主都咬定画是假画,这便就是板上钉钉了。
孟子林脑中嗡嗡作响,如今细想,当日拍卖的场景着实透着些古怪。
众人虽认韩游远的名声,可偏偏对这幅画颇为冷淡,没什么人出价。孟子林原还以为是他叫价太高震慑了那群高雅的穷鬼,如今想来,恐怕当时就有不少人意识到这是赝品,不稀罕罢了。
此刻稍稍回想,孟子林只觉臊得无地自容,想当时那么多人冷眼瞧他,指不定心里怎么嘲笑他是暴发户冤大头,花七千两丢了这么大的人,孟老爷恨不得当即将桌案上的画毁了去。
“哎!可恶!着实可恶啊!”孟子林气得捶腿,愤懑得就差落下泪来。他原想掷重金购些名家字画装点门面,不想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秦山芙上前道:“孟老板,有人仿作韩公子的画,韩公子同你一样,也是受了害的。嘉利行知假卖假,便是欺诈的罪过,你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托付于我,我去替你将银子讨回来。”
韩昼也道:“孟老板,秦姑娘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讼师,前阵子刚替京城里一个重要人物讨了个公道,她做事,你尽可放心。”
孟子林一听「京城里的重要人物」这几个字,眼神亮了亮:“哪位重要人物?”
秦山芙答:“是靖成侯府。”
阴云罩顶的孟子林瞬间来了精神,没想到这女讼师结识的人脉竟比他还厉害。
韩昼在一旁也道:“此番孟老板吃了这亏,虽错在嘉利行,但与韩某也息息相关,韩某也在京城认识些人,也愿帮衬一二。”
孟子林一听韩昼也认识人,忙又问:“公子又认识哪些人?”
“呃……”韩昼怔一下,“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但韩某跟宣国公府关系还是不错的。”
左边的人设侯府,右边的又跟国公府有交情,孟子林一听就来了底气,继而又心道幸好没将那一千两银票拿出来丢人现眼。
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一路吃了不少闷亏,他还就不信了,这回这种背景的人替他出头,岂不是分分钟帮他出口恶气?
孟子林当即一拍大腿:“那在下就劳烦两位操劳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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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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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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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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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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