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把掉到鼻尖的花镜往上推了推,饶有兴趣的在小本本里记下。小胖子等着他写完,豪放的用手背抹了一下鼻涕,朗声继续念道:“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秘制,一个微辣……”
后脑勺被人猛拍了一下,小胖子踉跄着回过头,肉嘟嘟的脸瞬间委屈成一朵菊花,恨恨的望着来人。
男子背着光,瘦瘦高高的像座阴郁的铁塔。下巴微抬,眼睛半耷着扫过小胖子,指责老鬼道:“岁数一大把,竟跟小屁孩学些有的没的。”
小胖子气得呼呼直喘,悠悠冒出一个鼻涕泡泡。“嘿嘿”小胖子盯着鼻涕泡泡看出了斗鸡眼,要拿手指去戳。
于肆遥瞪圆了眼睛呵斥道:“等会儿,别动嗷!”皱着眉头掏出两张纸巾。小胖子伸手去接,于肆遥看到他指甲里夹着脏兮兮的泥,嫌弃着把纸巾劈头盖脸的罩到小胖子的头上。
小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扭着屁股边朝隔壁的棋牌室奔去,嘴里哇啦哇啦的嚎叫着:“姥姥,有人欺负我啊!姥姥!姥姥!”
“这么脆弱……”于肆遥诧异的看着小胖子暴走的背影。“谁家小崽子?鬼叔,你哪个姘头的大孙子?”
“别瞎说。”老鬼看着小本本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哈哈哈,我回去要用毛笔好好写一幅,把它裱起来在放家里。”
“我不要面子的啊!你当铁锅炖大鹅?好歹我也算一上古神兽,家里挂这么幅字。”
说话间,小胖子牵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阿婆杀了回来。
“就是他,就是他。”小胖子仗着有人撑腰,“啊啊”的干嚎起来,撒泼打滚的扑向于肆遥。
于肆遥眼疾手快的躲到老鬼身后,耳语道:“但凡他的小脏爪子碰到我一片鱼鳞,我就立刻吃掉他。”‘砸吧’着嘴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先洗一洗再立刻吃掉他。”
老鬼呵呵笑着,慈祥的把小胖子揽到怀里,为他擦去鼻涕。“多大了,还哭。也不嫌丢人。”
小胖子努力的想挣脱,发现根本不能动弹。老爷爷看着精瘦,却出奇的有劲儿。“啊……啊……嗯啊,嗯啊,嗯啊……”委屈的哭出了驴声。
于肆遥扔嘴里一把牛肉干,鼓着两腮笑嘻嘻的在一旁看戏。
“看你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把孩子欺负哭了,还笑。”老阿婆照着他的后脑勺伸手就是一巴掌。
牛肉尽数喷出,于肆遥脖子左右一歪,‘咯吱’作响。缓缓的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年纪都长在胆子上了么?
“咋啦?你还要打我不成,来,你打我,你打我啊!”看他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样,老人家拽着于肆遥的手就往自己头上拍。
银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油光,于肆遥有些懵,下意识死命的抽回胳膊。对老鬼说:“你处理好,我……我车里等你。”两条大长腿火力全开,怕了怕了,溜了溜了,这都是当年的红卫兵老了。
身后传来老阿婆胜利的叫嚣。“瞧把你能的,还敢和我俩上手。我往这一躺怪好的,下半辈子不愁了。”
落日余晖在车内氤氲开来,于肆遥吃掉了半个后备箱的零食,伸着懒腰打哈欠。看到窗外有穿汉服的漂亮姑娘走过,引得路人纷纷注目。明显改良过的,那时候裙子怎么会过膝盖。想着自己也是经历过……恩……
‘哎,我今年多少岁?’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追溯的时间太过久远,无奈只得放弃。
老鬼步履蹒跚的爬上车,瞧他掐着手指,紧皱眉头,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的样子吓了一跳。“这点小事,可犯不着诅咒人家祖孙俩儿啊。”
“我有那么小心眼?”于肆遥发动汽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切’字。
这时右侧突然高速擦边开来一辆吉普,险险的别了他一下。
“该死。”于肆遥低声咒骂着打了个响指。吉普的左前轮应声爆胎,发出‘砰’的巨响,汽车一歪,熄火在路边。于肆遥降下车窗,比着中指,单手握着方向盘贴着吉普车潇洒的转了个圈,绝尘而去。
遥遥的听到吉普车车主在身后高声骂街,于肆遥对着倒车镜里气急败坏的身影和老鬼调笑道:“这人,明天会烂嘴巴,医生肯定觉得很奇怪,痔疮为什么会长在嘴上。哈哈哈……”
老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想‘无论几千岁还是个顽童样,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愣什么神,笑啊,哈哈哈……”老鬼的后背被猛拍了一下,震得他咳嗽了半晌。
于肆遥,一条活了很久很久的大鱼,世人称其为‘鲲’。在寂静黑暗的深海里百年开启灵智,千年悟道成精,化而为人,入了尘世。新鲜几千年,放荡几千年,现在正是生而无望的时候。活着没啥意思,死吧?也不至于。
明末清初时觉得自己已是破红尘,还出家做过两天和尚。庙里过得清苦,不沾荤腥,他鱼大胃口大,常常饿肚子。撞了两天钟,悄悄下山还了俗。
别看活了几万年,心眼却极小,报复心又强。虽说带死不拉活的,但谁要是碰了他的逆鳞,分分钟精神抖擞教你重新做人。正所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车上了高速,于肆遥把油门踩到底。老鬼坐直腰板,摸索着检查了两三遍安全带,这才松下一口气,摘下帽子端正的放在双膝上,抬起胳膊在袖子上蹭了蹭额头的汗。按下车窗,脖子一伸,感受着风,双眼微闭,探着脑袋,慢悠悠的有些陶醉道:“嗯,刺激。”
于肆遥抓起老鬼腿上的的帽子摇了摇,“你这帽子的颜色看着才刺激呢!”他的绿帽子让整条鱼对‘青翠欲滴’这个词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ωωω.χΙυΜЬ.Cǒm
老鬼小心翼翼的把于肆遥握着帽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乐呵呵的戴在头上。“你不懂,这顶和我年轻时的龟壳颜色最相近,看到它总能让我回忆起那些青葱岁月。啊,小龟的时候真好啊!”
老鬼是只大海龟,年纪比于肆遥还大。超长待机活了上万年,梦想着活的更久,所以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实现梦想的一天。一开始都叫他老龟,叫着叫着就变味儿,成了老鬼。
在城中心经营着一家老年活动中心,除了他那糟糕的时尚感算得上活得中规中矩……因为喜欢绿色,衣帽间各种绿色的衣服、裤子、鞋子,还有……帽子。说他穿从头到脚的绿色他要反驳的,绿色要区分深绿,浅绿,墨绿,豆沙绿,薄荷绿,磨砂绿……,并不单一。让于肆遥这个大直男觉得老鬼的“绿”比女人的口红色号还难以辨别。
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呢?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隔三四百年总能碰到面,不是在海里就是在陆地上。一回生,二回熟,成了忘年交。富贵时三进三出的大院比邻过,落破了山洞破庙也将就过,现在楼上楼下的住在郊外的别墅里。
最近十年同住的还有一个叫白朗的从事文物修复的人类,已经是妥妥的奔三大龄青年,整天二逼呵呵一穷二白。学生时期被于肆遥几千年攒下的锅碗瓢盆、名人字画吸引来的。知道两人是千年万年的大鱼海龟,非但不怕,反而主动承担家务,欢欢喜喜的搬进来追着问历朝历代的奇闻异事。于肆遥说他脑子有病,只有老鬼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喜欢给他讲讲过去的故事。
“今天你怎么有空来接我,白朗呢?”
“四川自贡挖出个东汉的崖墓,屁颠屁颠的跟着组织去了。”
“东汉啊,那个时间段我在鲜卑过了几十年游牧生活。哎,我还抓过狼!”老鬼掏出一串钥匙,指着上面的狼牙装饰说:“喏,纪念品。现在,花钱都买不到喽,谁成想有一天狼也会变成保护动物呢!”
“你敢追狼?你能追得到狼?”想着平时那慢八拍的速度加上小心翼翼的活法,于肆遥怀疑他在吹牛。
老鬼捋着八字胡,清了清嗓子,一副‘当然了’的表情,教导道:“年轻的大鱼,不要瞧不起海龟。海龟的力量……嗯……海龟的力量很神秘。”说完,别过头看向窗外。
星稀月朗,当年也是这样的夜晚,老鬼跟着牧民在峡谷里下寨避风,谁成想遭到狼群的突袭。五六匹狼围着帐篷阴森森的嚎叫,鲜卑人丢弃了羊群骑马跑了。老鬼动作慢没跟上,吓得躲在帐篷里缩头缩脚现了原形。
狼群初次见到这么大个儿的龟,都好奇的围上来一圈圈打转。头狼迟疑的叼着龟壳边试探着啃两口。老鬼猛的翻了个身,吓得它夹起尾巴一哆嗦。
头狼觉得丢了面子,恶狠狠的罩着海龟外面的半截小尾巴咬去。老鬼瞅准时机缩回尾巴,结果这一口结结实实的咬在老鬼的龟壳上,生生的硌下一颗狼牙,龟壳上却连个划痕都没留下。
没错,不要瞧不起海龟,龟壳的硬度……很神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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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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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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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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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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