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地搬迁,像是一只远离家乡的候鸟,永无止境地迁徙,却始终找不到家。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家,只能永无止境地在不同的栖息点来去。

  来到南宫的那个下午,十一带我去给他的母亲淑妃娘娘请安,像是等不及要献宝的孩子。

  诺大的屋子里,淑妃正恹恹地靠在软榻上,见到十一,苍白的脸上立即浮满笑意:“你怎么过来啦?”打量了一旁跪着的我,又问:“知秋刚搬过来,你这样急急地拉她出来,不怕累着她么?”言语亲切,似乎竟没有拿我当下人。

  这个人给我的印象不坏,我就微微笑着给她请了安。

  十一走近了些,嘻嘻一笑:“不是早跟母妃说了,要带她过来么?”隔了一会儿,又看了我一眼,跟他母妃撒娇:“母妃,知秋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是不是?”

  我没有想到这个孩子这样直接,瞬间惶恐得不知所措。

  淑妃“扑哧”一笑,拿帕子掩了嘴,轻声地咳嗽起来。十一忙走上前去,帮她轻轻抚背。

  淑妃一眼瞥见十一腰间的荷包,拿手碰了碰,说:“还是年前做的那个,都旧了。你先回去,让知秋留下来,帮忙选个样子。母妃再给你做一个新的换来!”

  十一不放心地回头看我,目光澄澈之中带了几分犹疑。

  我猜,淑妃大概是有话吩咐我,忙冲十一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十一这才欢天喜地地跟他母亲告了退。

  淑妃轻咳了一声,看着我转过身来,略抬了抬手,让我起身:“以后,在我这儿不必这么多规矩!你是纹夫人派下的人,以前虽不大见,我却素知你的为人。”停了一下,掏出帕子轻咳几声,又说:“十一身边那两个丫头,总是不得力。上次他生病,多亏了你照顾。十一有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

  我抬头看了一眼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低低地说:“有什么事,请娘娘照直吩咐奴婢。不必顾虑!”

  “十一年幼,这孩子自幼执拗,他身边的人只知道一味顺着,日后还得劳烦知秋提点着些,”淑妃微微地叹出一口气,略扶了榻沿坐直了,顿了顿,又继续:“我倒不情愿你拿他当主子般尊敬。”

  这个敏感纤弱的女人,说起自己的儿子,言语里尽是忍不住的担忧。此刻在我听来,倒是有些托孤的味道。

  我想到她所说的“日后”,心里一阵凄惶,忙急急安慰她:“知秋会拿十一皇子殿下当自己的亲弟弟一般教导、照顾。还请娘娘放宽了心,调养好身体要紧!”

  淑妃这才满意地点了头,柔声吩咐我退下。

  对于我能再回南宫这件事,羡鱼姐妹倒是极其地开心。休息的时候,能拉了我絮絮地说上半天。羡鱼的笑容依然甜美,只是,欣喜之余,目光里有了成熟的谨慎。而临渊,依然是一贯的清冷内敛。

  年关将近,京城里连着下了好几场雪。想想前两年那些隐忍的冬天,今年倒像是连本带利的雪季大放送。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的心里愈发地茫然起来。

  羡鱼刚从外面回来,给淑妃送完剪好的梅花,顺道给我带了一枝。一见我正对着调好的琴发愣,极力地撺掇我奏一曲。我这边刚净了手,前面就来了人叫走了羡鱼。我只好冲她无奈地笑笑。

  下午的时间格外安静,外面的雪下得又紧了些。我机械地拨出几个单调的音来,激得自己瑟瑟一颤。

  一抬眼从窗外看到了允然正站在外面,几杆枯竹衬得他身形修长,眉目清越。我有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感慨。

  “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怎么不进来?”我打了帘子出去,站在廊下向他请安。

  他面色沉静,走了进来,脱了长斗篷交给我,顺手抚过我的琴:“好精致的七弦琴,是珈蓝留给你的么?”

  我一惊,抬眼偷瞄了一下他的脸色,小心地回复:“是的。”

  他立刻就笑了,呵呵地出了声,眼睛里却平静无波。

  我只在李允墨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笑,不自觉地僵直了身体。

  正在愣神,允然突然一抬手,捉住了我的下巴:“是他送的,珈蓝早就跟我说过了。”他刚刚那一番询问,原来是在试探我。

  听完这话,我突然觉得非常好笑。明知道不应该,还是无奈地弯了嘴角。说什么?怎么解释?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挫败。

  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允墨就赶了过来。

  掀开门帘的一瞬间,突兀地停了步子。继而借着抬头看天的当口轻巧地松了手。再进来,他已是换了副表情:“看来今天的雪是停不了了!”真是佩服他的定力。

  我忽然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这下更不用解释了!

  过完年,我十六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美的年龄。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一阵阵酸涩。美貌于我,不过是奢侈。像是怀揣大把的人民币出国,却找不到地方换外汇。

  三月份,皇帝第一次册封诸位皇子世子,我的老师晋为墨王,五皇子李允照晋为照王,甫及弱冠的允然晋为然王,九皇子允杰晋为杰王,而同样刚过弱冠的凌王府世子凌朝晖也因为领军有功,破格嘉封为晖郡王,统领御林军。随后就是指婚。指给允然的,自然是他期盼已久的凌王府郡主凌朝樱。

  羡鱼进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收拾桌上的茶具。

  怔忪之间,不自觉地松了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杯子滑落,“咣”地摔在地面上,粉身碎骨。我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无力回天的惶惑。

  我恍惚地蹲下身去捡那碎了一地的细瓷片。

  羡鱼突然惊恐得大叫。

  低头就看到淡色的裤管上一片殷红,甚是鲜艳。我却没有丝毫的痛感。

  十一刚从书房回来,见我这样,一把抱起我往里间的软榻走去。我在双脚离地的瞬间,不由得郁闷地想,可惜了那套上好的景德镇瓷器。

  本来还在思忖怎样在众人面前打起笑脸,不能让他们看出我跟他的破绽,现在连装都不用装了。羡鱼给我上药的时候,我疼得直冒冷汗,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以为一片湿润的手心,却是一滴泪都没有。

  李允墨带了伤药来看我,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想起那次被凌朝樱的马踢到,他忍不住地怒骂,“你没长眼睛么?不知道避让的啊?”这个时候其实真的挺希望他再骂我几句的,多尖刻都没关系,至少会让我清醒。

  只是他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地站在这里,我连疼痛都没有了力气。

  他的脸色喜怒莫辨,安静地站着,定定看着我。

  我斟酌着开口:“谢先生关心!这次学生长眼睛了,只是没来得及避开!”

  他大概也想起了马场上那次的怒骂,缓缓叹出口气,弯了嘴角:“这次就不骂你了,你知道就好!”顿了顿又说:“怕你闷着无聊,有个人想要见你,央着我带了过来!”

  真是越说越乱,我不解地向他看过去。

  他一错身让出了我的视线。身后一直跟着的小太监现出身来,是叶落!

  我不可置信地掩住了嘴巴,惊讶地盯着叶落。

  她轻轻地走了过来,扶了我的肩膀坐好:“几个月没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言语殷切,尽是掩不住的关心。

  我几次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无奈地笑笑。

  叶落紧了紧扶住我的手臂:“他终归是要娶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你那样超脱的人,怎么会看不开呢?”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是啊,皇子大婚,这是轰动京城的大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真诚地道谢:“难为你这个时候还想着来安慰我!”

  叶落笑笑不言,一转身看到了边上的古琴,回过头看我:“我竟不知道你会弹琴,也不知道有没有耳福呢?”

  知道她是特意来开解我,我不忍拂逆了她的美意,认真地调好琴,细细弹唱。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这边刚刚放了琴,羡鱼就走了进来,给我倒了杯水:“唱得真好,难怪刚才七皇子殿下在外面都听愣住了!”

  他来过?

  我心里一阵慌乱,掩饰地想要拿起水来喝,一伸手却打翻了桌旁的水杯。叶落看了我一眼,淡淡地收拾好桌上的凌乱,问:“刚刚唱的那曲叫什么?”琇書網

  “画心。”明明很短的两个字,我的声音却飘忽得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飞逝而来。

  一个月后,我的腿伤刚好,允然的婚期就到了。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老天怕我继续不切实际地妄想,故意给我这样一个血的教训。

  碍于生母的地位,允然大婚的事,都是凌贵妃在一手操办。

  正式恢复工作的第二天,淑妃娘娘就叫了我过去,说是凌贵妃找我过去帮手。我不说话,只拿泣眼默默看向她,勉力抗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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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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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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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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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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