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萧江沅有些意外,转头端倪了一眼,也以袖掩唇,笑出声来。
天子一笑,殿内的臣子、宫人和宦官也都不再忍耐,纷纷笑了起来,唯独张九龄只淡淡地瞥了安禄山一眼,便继续垂眸。听张九龄似有一声低叹溢出了口,裴耀卿苦笑之余,担心地看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李林甫,便见李林甫的笑容中含着几分意外。
这安禄山,确实挺让人意外,但裴耀卿不知道,李林甫的这意外中,更多的则是突然降临的惊喜。
张守?的那点心思,其实并不难猜。在李隆基忙中偷闲,有所疑惑的时候,李林甫已经登了东都驿馆的门。
行军大败而没被军法处置的将领,入京之后,要先由宰相审问。待宰相得出了初步的决议,便会上呈天子。如若天子对宰相的决议没有异议,那么这将领的罪名便由宰相们决定,反之,天子多数会见将领一面,等亲自问过之后,再参考宰相的意见,得出最终的裁决。
张守?对此自然清楚,本就发愁,见李林甫及时雨一般,来与自己通力合作互相帮扶,他立即便与之一见如故,一拍即合,随后就带李林甫去见了安禄山。
眼下的唐人虽喜欢丰满,却并不喜欢痴肥,所以安禄山肥头大耳、腹坠腰圆的模样,着实让李林甫吃了一惊。唐人多数是有些以貌取人的,李林甫也不例外。他原本以为,能让张守?器重到舍不得杀的人,最起码也该是一个行军打仗的能人,而这样的人往往足智多谋,心智聪慧。可当他见到安禄山时,心里只想起了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昆仑奴。
他忍不住担心了起来,难不成张守?喜欢安禄山,只是因为此人能打?那此人能听懂他的话么?张九龄很快就要来提人了,他的时间可不多,没有多余的功夫与其多做解释。
或许是李林甫过于忧心,虽仍习惯性地维持着笑脸,那股子轻蔑却还是流露出些许。张守?道:“李相公放心,我亲自在外把风,你我可以摔杯为号,若是那张子寿来得太早,我便拦他一拦。”
李林甫:“……”
你这么说岂不是坐实了我的猜想,并不会真的让我放心啊。Χiυmъ.cοΜ
没办法,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李林甫和安禄山两个人。李林甫便立即掀袍坐到了安禄山的对面,却见安禄山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吹着胡子撇着嘴,还歪着脖子抬头看房梁。
李林甫忍俊不禁。看来方才自己的那丝轻蔑,也让安禄山发觉了。他能发觉这个,便说明其粗中有细,不是个只知打架的蛮人。李林甫稍稍安下心,对安禄山的轻慢不以为忤,反倒安之若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见安禄山不为所动,李林甫继续道:“又是一个弱不禁风,还喜欢指指点点的京官,竟能得张将军如此礼遇,就凭你也能帮得了我?”
安禄山的眸波这才有了些许的流动。李林甫再接再厉道:“我知道张将军舍不得你,这才带你入京。你们是想从圣人那里,搏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可是只要有张相公在,此事便难于登天。好在因为有张将军,圣人必然会见你一面,只是你不了解圣人,便不知该如何讨圣人的欢心,而张守?对圣人的那部分了解,你又不敢尽信,我说得可对?”
事关性命,眼前这人又实在是神奇,安禄山的脸色变了再变,便再也端不下去了。他自小吃了不少苦,能屈能伸早已是本能,态度便立马恭谨起来,还特意向李林甫行了个大礼:“小人粗鄙无礼,还望相公不计前嫌,救小人一命。小人必当铭记相公大恩,此生必当报答!”
李林甫忙冲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不敢不敢,能救你
的,只有圣人一人,我不过是中间搭了座桥罢了。不过你我确实是各取所需,今日我帮了你,来日如有机会,我自然也希望你能帮我。”
“小人能做到!”
“痛快!好,那我便告诉你,到底该怎么办。”
李林甫当时只是笼统地说了几点,具体要怎么发挥,还得看安禄山自己。他怎么都没想到,安禄山一出场,效果就这么好。
其实就连安禄山自己都没想到。意外丛生,他只能将错就错。
见安禄山不停地想要跪直了身子,十分艰难而费力,萧江沅使了个眼色,派了殿内四个小宦官去扶。可宦官们扶了半天,愣是没扶动。
宦官们:“……”
这下安禄山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赔笑起来:“几位大官,要不咱再试试?”
李隆基又绷不住了,笑道:“看来四个不够,再来四个——张将军你快起身,帮我这帮不中用的儿郎们一把。”
张守?得令,立即起身,卡住了安禄山的腋窝,在其他八个小宦官的齐心协力之下,才终于把安禄山扶正。
转眸见萧江沅始终掩唇,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李隆基愈发心胸舒畅,道:“安将军,你方才愣着做什么?”
安禄山一进殿,就引起了李隆基的注意——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白白胖胖之人。而且安禄山虽被绑缚着,眼睛却仍灵活而有神。李隆基看着他大喇喇地观赏着殿内各处的景致,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一脸发愣,甚至忘了他本不该直视圣颜,越看越觉得有趣。
安禄山这回知道低头回话了,双眼却仍是睁得大大的,时不时便抬眸看李隆基一眼:“罪臣一路行来,见所到之处的那些城池一座比一座繁荣,已是大开眼界,不想东都洛阳更是如此,罪臣已经不敢想像长安是什么模样了!罪臣心中满是激动与崇敬,竟忘了此行是要来请罪,只一心想见见罪臣一直以来效忠的大唐天子,能够治理出那么多繁盛城池的皇帝陛下,究竟长什么样,这才一时看呆了,还出了丑……”
李隆基十分受用地点了点头,轻笑道:“那你现在看到了,我长了副什么模样?”
萧江沅闻言微微扬了扬眉——安禄山这明摆着是刻意讨好,李隆基不会听不出来,却提出了一个这么刁钻的问题,看来他还真是对张守?的小小心计斤斤计较。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这安禄山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他的言谈分明是李隆基当下,也可能是从此以后最喜欢的那种,可偏偏……他若是答得寻常了,效果必然大打折扣,今日的结果恐怕也会有所不同,可她家阿郎都那么问了,他又能怎么答呢?
难道要说,她家阿郎长得不似人样,而是上苍天神的模样?
李林甫也没想到在李隆基这里,他也能算有遗漏,不禁和张守?一同,为安禄山捏了把汗。至于张九龄,依然仿佛置身事外,裴耀卿及其他常参官则就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了。
便听安禄山想了一想,朗声道:“皇帝陛下就像这世间最巍峨的高山,像这疆土上最宽广的大河,像广阔天空中翱翔的雄鹰,像窗外那个光芒万丈的太阳!皇帝陛下就是罪臣心目中明君圣主该有的模样!罪臣惶恐,知道自己方才那个叫‘殿前失仪’,已属不敬之罪,罪臣又曾一时鲁莽,打了败仗,更是死罪难逃,罪无可恕,罪该万死!罪臣怕死,但罪臣已经见到了这世间首屈一指的伟男子,虽死也无憾了!皇帝陛下,请赐死罪臣吧!”
这样直白的谄媚,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见。朝臣们多是说不出口的,可见安禄山竟然信口便是一车,不由得面面相觑,殊不知于安禄山而言,那些话其实半真半假,其中不乏有感而发。
唯独张九龄淡然自若,仿佛早就知道会是如此。
从审讯安禄山开始,张九
龄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这一点,陪同在侧的裴耀卿看得甚是清楚。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禄山要么与他们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反问他们一些有的没的,连长安平康坊里的名妓身上白不白这种问题,他都能问得出口!尤其是对张九龄,安禄山充满了针对与攻击,就好像是在……故意惹怒张九龄一般。
他不止一次地劝道:“你这可是犯了死罪,不说态度良好以求宽大处理,竟然还如此桀骜不驯,放浪形骸,难道我等的审讯只是走个过场?”
却听安禄山反问道:“难道不是?”
“你……太过分了!”
“最终能决定我生死的,只有大唐天子,你们做宰相的,不也是替天子办事的么?”
裴耀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道,难不成是因为张九龄之前得罪了张守?,这安禄山根本就是张守?派来故意气张九龄的?不至于这么拿手下的性命开玩笑吧?
却见张九龄依然静静地望着安禄山张牙舞爪,面不改色,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但裴耀卿仍是发现了,张九龄藏于袖中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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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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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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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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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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