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日光迷蒙地洒进来,那是清晨金黄又昏暗的颜色,一股子清凉的檀香在空气中弥漫。傅锦仪怔怔地望着头顶朱红色的薄纱帐幔,半晌,她的目光呆滞而缓慢地挪到了床前站着的人身上。
她揉着脑仁,神色迷离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靛蓝色诰命朝服、头戴十二支三尾凤缠丝赤金簪子的林氏。那金簪子上晶莹闪烁的祖母绿宝石刺得她双眼都隐隐发晕。
“母亲……”她唤道:“您,您这是……您为何穿成这样?”
一醒过来就瞧见林氏换了诰命服,在傅锦仪混乱的记忆中,还记得她家婆母是很少穿这样的衣裳的——林氏性子最散漫不过,除非在大的节庆里进宫朝拜,平日里最喜欢轻薄的棉质常服,而自从住进了明觉寺后,林氏甚至开始穿着僧衣进宫拜见。
因本朝太后、太皇太后都痴迷佛法,穿着僧衣非但不会有什么不妥,反倒迎合了几位主子的喜好。
怎么今日突然把压在箱子底的这件最厚重的朝服翻出来了?
林氏静静站着。她看着傅锦仪道:“你的身子似乎拖不了多久。你昏迷之时,弘业师父再次来瞧过了,催促我们尽快找到寸寸思的解药。所以,我今日要进宫去了。”
傅锦仪眉头一皱。
“进宫?”她忍不住去揉自己的后脑。她这一回睡得时间怕是不会长了,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睡得越来越沉。
她甚至有点忘了,在昏迷之前她做过什么事……啊!等等!Χiυmъ.cοΜ
“花朝……回来了吗?”她问道。
林氏轻轻呼出一口气,半晌道:“没有。在你昏迷的当晚,花朝将一封信笺亲手送至我手上,随后就离开了明觉寺。她告诉我,她已经得到了徐策传回来的消息,她要听从徐策的命令南下,当晚就启程了。”
傅锦仪瞪大了眼睛。
“她……不是应该留在我身边吗?徐策命令她南下?”傅锦仪的呼吸难免有些急促了,因为徐策的这个命令很反常。
但以花朝的为人,不可能擅作主张离开京城,她说是徐策的命令,那就一定是。徐策……他想做什么?
连花朝都要调走?
傅锦仪按下繁杂的心思,她觉着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乱了。
她昏过去之前似乎吩咐花朝去做一件事……是什么事呢?居然有些想不起来!
“母亲,花朝送给你的信笺又是什么?”她急急地追问道:“她想说什么?”
林氏站着没有动,片刻后,她从袖子里将那封信笺交到了傅锦仪手中。
“你不要着急,花朝说的事情,是一个好消息。而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我必须要进宫去。你放心,我很快就能回来。”林氏抓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子,安慰道。
傅锦仪只觉着自己的一颗心莫名地揪紧了。
林氏要进宫吗?
是为了自己的病吧!
傅锦仪怔忡地看着林氏恬淡瘦弱的面孔。下一瞬,林氏的裙摆在眼前一扫而过,随即跨出了门槛。傅锦仪焦急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母亲要进宫……花朝在南下之前送了一封消息回来……”她竭力想要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一边将手里的纸笺翻开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无缘无故会忘事情的。但她的脑子越发迟钝,这是事实,也是一个极其不祥的征兆。
林氏说的很对,她的身子拖不了多久了。
她努力集中神志看着手里的东西。很快,她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了。
“……徐太后漏夜抄查芙蕖园,连着数日挖地三尺,不光把陈年旧事都翻了出来,还找着了不少东西……”花朝的笔锋有些凌厉,这封信写下的时候,显然也很匆忙。
“徐太后一定找到了咱们想要的东西。你不要误会,那不是太夫人李氏谋害何夫人的证据,如果真的有证据,此时此刻,徐家就已经天翻地覆,也很快会传来太夫人李氏暴病过世的死讯!可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这说明徐太后根本就没有找到证据。”
“但徐太后找到的东西,应该是咱们最需要的。那件东西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但我能够从有限的线索中推测它的存在。我想,这件东西,如果由徐太后将徐家挖地三尺来找,那就一定能找到。”
“……这也是我提出以驱鬼符构陷李氏、引徐太后怀疑,从而大搜晋国公府的真正原因。我们没有能力抗衡晋国公府,没有办法找到我们要的东西,那就只能借力,借一个足够强大的力量。”
花朝言尽于此。傅锦仪几乎沉默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她想起来自己在昏迷之前究竟在做什么了,她也明白,林氏为什么要进宫。
她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在徐太后手中!
可是……
和事先的设想不同。徐太后似乎并不想把寸寸思的解药拿出来。
林氏进宫,就是为了谈判。
傅锦仪霍地坐起来了。她焦灼地高声叫道:“来人,来人!拿我的朝服和朝冠,我要梳洗进宫!”
***
傅锦仪觉着这是她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了。
她所乘坐的马车已经足够平稳,可她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头晕目眩。她努力保持着一种坐禅的姿势,回忆着弘安师父亲自对她讲授的凝聚呼吸、吐纳天地灵气的方法。唯有这样,她才能让头脑得到短暂的清明。
侯府的马车缓缓驶入宫墙,在外宫门的时候,遇到的守门护卫还对她行了礼;只是进内宫的时候,门外却站着几个早已等候多时的内监。
他们将马车拦下了。
内监们中有几个是傅锦仪熟悉的面孔。
“几位大人是太后娘娘座下的宦官吧?”在傅锦仪的抬手示意下,几个心腹丫鬟把轿帘子挑起来了,傅锦仪望着外头的人,面容恬淡地说道。
几个宦官都笑了。
“奴才们听说——安定侯夫人病了。只是瞧夫人的样子,精神头倒是很好,记性也很好。”宦官道:“您是进宫求见太后娘娘的吧?”
傅锦仪挑了挑眉,没有答话。
“奴才们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特意来等您的。因为太后娘娘此时不在宫中,安定侯夫人想要求见,就跟着奴才们走吧。”
太后不在宫中?
傅锦仪心下微凉。进宫本就是一种冒险,如果她听从这几个宦官的话,去另一个未知的地方拜见太后……
一种羊入虎口的本能从脚底升腾起来。
“太后娘娘在哪里?”
“奴才们会为您引路。”宦官微笑着,上前两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傅锦仪咬了咬牙。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林氏进宫一定是得到了“徐太后手中有寸寸思解药”的消息,徐太后和安定侯府之间,算是达成了一项谈判的邀约。这个时候,林氏应该已经先行一步到了徐太后面前吧?
眼下只有徐太后手里握着她的救命药。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就劳烦几位大人带路吧。”傅锦仪面上挂着淡淡的浅笑。
众人掉转马车出了宫。几个宦官在前引路,从东平大街上拐了好几个弯,越走越偏之时,傅锦仪的心里都在打鼓。只是等拐过了最后一条岔路,面前豁然开朗,竟是自己最熟悉的宝瓶儿胡同了。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怔忡间,马车晃晃悠悠地,最终在宝瓶儿胡同里一座极为气派挺拔的宅院正门前停下了。七夕等人小心搀扶着傅锦仪下马车,众人都用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心绪望着这座府门。
晋国公府。
“这地方,安定侯夫人有些日子没来了吧?”引路的宦官笑道:“这几日,太后娘娘的母亲晋国公夫人身子不大好,太后娘娘特意回来探望。”
傅锦仪安静地沉默着。
这地方可真是太熟悉了。
但她一点都不想再次跨进去。
很快,府门洞开,开门的丫鬟傅锦仪瞧了,都是从未见过的人,似乎都是徐太后新安排的吧。
无暇多想,她换乘了府里抬来的一顶小轿,跟随宦官往芙蕖园里去。
芙蕖园外头最引人注目的孔雀垂花门已经撤了,上头攀附着的如绿墙一般的蔷薇花都被扯得一干二净。傅锦仪略微吃惊地望着这一切,她还看到,就连影壁后头的厅堂里,一应桌椅摆设都搬空了。
这还真是……搜得一干二净了!
徐太后对待李氏可没有留情面啊!
一路绕过九曲回廊,一直到了李氏从前避暑所居的后院,周遭都静悄悄地。终于,傅锦仪在最后头的一间临水的水榭中见到了徐太后。
只有徐太后一个人,身边没有伺候的女官们,更没有见到李氏的影子。
傅锦仪心里咚咚地跳起来。她撑着一口气上前行了礼,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忍不住晃了两下子。
徐太后淡淡看向她,唇角轻扯出一抹得体而慈和的笑容:“安定侯夫人终于来了。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她这话可不是问傅锦仪,而是问那几个引路的宦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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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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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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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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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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