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橦仆弓着身子,低声回答。
婢女侍立在一侧,同样低垂着头颅。
“名师,一力教之,皓月,米粒,有目无珠,愚蠢。”
男子轻声默念,每吐出一字,眉头便皱紧一分。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端起双耳漆杯,杯中酒浆晃动,颜色泛黄。
“让我亲自去见他。”
“十息时间”
“过时不候”
“砰”
漆杯重重砸在案上,酒水洒落一地,他冷声道:“好生狂妄。”
他抬起眼睛,看向橦仆:“过了多久了?”
“三十息。”橦仆回答。
男子起身,未整理衣袍,大步向外走去。
婢女跟在身后,加快速度才能追上主人脚步。
一呼一吸谓之一息,十息大概三十秒的时间。
外面,杨玉叹息。
时间过了。
他背起包裹,走出市肆,立在门外,仿佛神游物外。
唐氏橦仆站在不远处,翘脚往这里观望。发现杨玉后,下意识想躲藏,但又硬生生止住了。
因为他发现杨玉没有往他这里看,或者说杨玉哪里也没看,他竟然闭上了眼睛。
唐氏橦仆满心疑惑,觉得古怪,想了想跑回唐氏市肆,将情况告诉掌肆。
一息,又一息,时间一点点过去,杨玉站立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突然,杨玉睁开了眼睛,抬起脚,就欲迈出步去。
“先生是要走?”声音突兀响起。
男子走出内室,就看到这一幕。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世间沽名钓誉者不外如是,以往他可以无视,但此次......不行。
吕氏主人岂能任人轻辱。
“不错。”
“先生为何要走?”男子走进几步。
“十息已过。”
“既然十息已过,先生为何还没走?”男子再次走进几步。
“为何?”杨玉终于转过身来,直面这所谓的吕氏主人。
锦绣深衣,面容俊朗,一双刀眉斜插入鬓,极其醒目。
年届中年,却保养极好,除有少许白发外,脸上几无皱纹。
整个人不苟言笑,配上高大的身材,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青年没说错,果然威严。
杨玉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
吕氏主人扫过那身熊皮时停顿一下,然后是杨玉花白的头颅,最后停留在眼眸处。
蓦地,吕氏主人皱眉,目光在杨玉花白的头发与眼睛间来回巡视。
苍老与清澈,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同属于一个人。
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怪异。
两人一站在市肆之内,一站在市肆之外。一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居高临下,一身形矮小,却浑然不惧。
两双目光对视良久。
吕氏主人说话了:
“先生若是走了,岂不可惜?”
语中带有揶揄之意。
好似在说,你先是以增强吕氏实力为饵,后又故意言语羞辱,激我之怒,如此枉费心机,只为见我一面。
如今走了,岂会甘心?
没想到杨玉竟然颔首道:“当然可惜,不过是为你吕氏可惜,怕你有后悔之日。”
“先生是说吕氏会失去先生这一当世名师?”吕氏主人讶然失笑。
然而眼底深处却无丝毫笑意,他先前确实想来看看这让他动怒的狂妄之人是何模样,如今见了不禁大失所望,现在甚至连追究的想法都没有了。
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侏儒做口舌之争,纵然胜了又如何,只会让人看轻他吕氏。且对方仗着年老,大庭广众之下,吕氏还真不好做什么。
吕氏主人扫了眼周围,多有心生好奇却故做无事者,眼眸偷偷往这里瞧来。
吕氏市肆声名在外,偏偏吕氏主人向来神秘,少有露面,能一睹吕氏之主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
吕氏主人知道那些人在想些什么,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先生既然如此自信,那便请进吧,也让在下一睹先生的风采。”
吕氏主人停顿一瞬,声音陡然转冷:“若是......无真才实学,还望先生自行退去,敝店亦会以万钱收购先生所余之两张狐皮。”
言外之意,你既然想要机会,我便给你机会,若只会空放大言,休怪我将你扫地出门。最后一句,更是近乎施舍,无异于羞辱了。www.xiumb.com
说完,径直转身。
杨玉毫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昂首踏入。
不远处,唐氏掌肆表情犹疑,问向橦仆:“你可看清了,那吕氏之主可是请那侏儒进去了?”
“回掌肆,是进去了。”橦仆小心翼翼道。
唐氏掌肆表情凝固,难以置信。
话说杨玉终于被高规格对待一回,被请进了内室,只是需要脱鞋。
空间颇大,装饰内敛而奢华。
几案,青铜灯具,外形虽新,但跨过两千年时光见到,在杨玉眼里,天生自带一股古朴之意。
上首摆放着一张几案,下方两侧又各有几张,主客之位泾渭分明。
一侧几案后分别坐着两人,杨玉被引至另一侧,与两人遥遥相对而坐。杨玉跪坐下来,假装没有看见对方盯着他的赤脚猛瞧。
足衣他哪里有。
杨玉挪动屁股,找了个舒适角度。还别说,有厚厚的熊皮垫着还真不错,不然光是跪坐双膝就受不了。
婢女奉上浆水,摆放笔墨,还有一物。
好家伙,杨玉一连看了好几眼,此物后世可不常见。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一人问杨玉。
“鄙姓......中方,名不败,字常胜。”
杨玉看了一眼上面,几案后空无一人,吕氏主人不知哪里去了,看来考核之事由眼前两人负责。
“中方......”两人微微惊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姓氏。
杨玉撇嘴,东方南宫西门北郭,东南西北都有人姓,我尿......咳,我姓中方怎么了?东南西北中五方大帝今日定要补全了。
再说,还有姓拖把玩颜妞轱辘的呢。
“我等不才,忝为吕氏市肆掌财。今受吕氏主人委托,择一精通九数之良师以教幼子,先生想必也是为此而来。”
“然”
“现有一些九数细目之题以问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两人行礼。
杨玉回礼:“请。”
“今有九分之八,减其五分之一,问余几何?”
杨玉脱口而出:“四十五分之三十一。”
“又有三分之二,七分之四,九分之五,问合之得几何?”
杨玉沉默一瞬,答曰:“得一六十三分之五十。”
两人目光扫过杨玉的几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今有田广十二步,纵十四步,问为田几何?”
先前为加减,此为乘除,杨玉暗道果然难度递进,他答曰:“一百六十八步。”
“又有田广二里,纵三里,问为田几何?”
两位数与三位数相乘,又涉及西汉的单位换算,杨玉这次停顿了二十秒,才回答道:“二十二顷五十亩。”
两人忍不住直起上半身,伸长脖子往杨玉这里张望,姿势颇为的怪异。这种姿势叫跽坐,即双膝跪地,上身挺直。
之前双膝跪地,臀部坐在脚上的坐姿叫正坐。
两人应该是好奇到了极点,不然不会如此失态,对此杨玉心知肚明。更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但现在那东西还好好的放在他几案上呢,不曾动分毫。
杨玉眼眸微闭,古井无波。
“我等失礼了,恕罪。”
两人瞬间惊醒,忙以手加额请罪。
“先生会心算?”两人忍不住惊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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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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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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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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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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