阍者看到杨玉,先是一愣,随后便是大惊。杨玉上次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算不上美好,甚至可以说是惊恐。
阍者二话不说,闷头躬身在前带路,全程问也不问,弄得杨玉反倒不好意思了。
内院,听闻天使到来,张苍被人搀扶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杨玉。一旁的少女阿嫮一怔,显然也认出了他。
“终于看到完整的节旄了。”张苍盯着杨玉手中的节旄,意味难明的说了一句。
“咳”杨玉有些尴尬,心里明白对方这是在暗讽他上次私自卸掉节,只拿牦的事。
“北平侯接旨。”杨玉肃容说道。
“北平侯臣张苍拜见天子。”张苍缓缓下拜。
随着诏书缓缓道出,张苍心中波澜起伏,果然如对方上次来时所说,天子要拜他为御史大夫。
对方是“言而有信”,还是“一语成谶”?
张苍接过,向未央宫三拜之后起身。
“君侯,吾没有食言吧?”随着诏书收起,严肃气氛一扫而空,杨玉笑眯眯道。
张苍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此人着实有些让人看不透。
“在下此行来意有二。”
“一为公,二为私。”
“私事就是向君侯求取几幅画。”
谁知杨玉直接略过公事,说起私事来。
阿嫮满头雾水。
张苍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诧异杨玉的坦诚。
此人第一次来行事就极其出人意料,面对他,完全不像面对一位素未谋面的彻侯,反倒像多年未见的故交老友。
但张苍可以笃定此前,或者说此生从未见过对方。
但对方却全然不见外,言行举止都透着熟稔自然,近似于随心所欲,表现的像是全无心机。
不光将拜他为御史大夫之事提前告知,还透露此事完全是对方运作。
给张苍的感觉极其怪异。
天下有几人能在他这位活了百岁的开国功侯面前保持坦然,没有丝毫戒备之心。而对方,就做到了这一切。
本来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看个通透,但放在对方身上,其越是如此,反而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好在双方都是聪明人,并不一定要追寻根底。一些事心照不宣即可。
就比如对方略去的第一件公事。
对方此来表面是作为使者代表天子来拜访探问他,以展示天子对数朝老臣的关怀,但实则是在表示对勋贵们的安抚之意。
以任他张苍为御史大夫来向勋贵们传达一个意图,那就是天子希望与勋贵们捐弃前嫌,同舟共济。
勋贵们只要想想张苍的过往,就一定会明白皇帝意思的,张苍任相十五年之久可以说是文帝朝,君与臣的最大妥协产物。
这是众所皆知之事,最起码勋贵们没有不知的。
天子有意妥协......
且张苍如此年老,根本没有可能再出任御史大夫,结果多半是由勋贵们从内部推举一人出任。这等于皇帝将御史大夫一职还给了他们,意味着皇帝不再觊觎勋贵集团把持的相权。
皇帝不可能认错,也不能有错,不然就要下罪己诏了。那么就需要这样一个人向勋贵们致意,表达皇帝的安抚之意。
那个人就是张苍。
至于为什么是张苍,杨玉为刘启定计,用意自然是借张苍威望,成为朝堂的压舱石,并借此稳定勋贵们的人心。
不然仅仅罢黜一个晁错是不够的,不足以平息勋贵们的怒火怨气。
张苍虽然归家养老不再过问政事,但他才是功勋集团的隐形首领。
此人的资历太老了,与高祖一同打天下的开国功侯,如今就他还存世。
上一任丞相申屠嘉之所以能成为丞相,是因为他是刘邦同时代的人,占据了一个开国功臣的身份。
但与张苍相比,功劳远远不足,刘邦时代根本未曾封侯。
文帝即位后,他因为开国功臣身份,上施嘉惠才得以封关内侯,不过五百户。
纯粹是沾了文帝即位的光。
文帝末期,张苍罢相后,申屠嘉才接任。
连上一任丞相资历在张苍面前都站不住脚,更别说现任丞相陶青了。
丞相陶青,张苍的子侄辈,车骑将军周亚夫,子侄辈,卫尉樊市人子侄辈,中尉陈嘉子侄辈,廷尉张鸥子侄辈,典客纪嘉子侄辈,奉常王斿孙辈,少府萧嘉孙辈,太仆夏侯赐孙辈,治粟内史曹竒孙辈。
皆是些二代三代袭爵勋贵,人家张苍是一代功侯,开国元勋。
三公九卿皆如此,谁人比资历比得过张苍?
有张苍出面,不说一言定鼎,但勋贵们也少有人敢反驳。不光不敢反对,反而要将张苍供奉起来。
勋贵们心里明白,只要张苍在一日,就是整体勋贵的最大底气。
无他,还是资历的缘故,与高祖一同打天下的人。
面对这样的人,皇帝也要给足面子。
真要论起来,皇帝刘启也是张苍的孙子一辈。
请张释之回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以张释之的名望任廷尉,功勋集团不信任景帝,但他们信任张释之,这方面此君可谓“战功赫赫”。
人的名树的影,人家张释之人品有保障。
用张苍来安抚勋贵们,平息他们怒火。
用张释之则是为接下来的一系列更改律令作保。
杨玉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来方便他施展计划,绝对不能像之前景帝与晁错那样,全凭一力胡来,引发功勋集团积攒了近三年的怒火,简直像走钢丝。
不得不说景帝跟晁错这对君臣,一个初为君,完全是初生牛犊,政治上完全不成熟。晁错则是法家的一贯缺陷,做大事不惜身,孤注一掷,急功近利,不懂得团结外围力量,分化瓦解。
以法家的顽固,执拗,把能得罪的全都得罪了。
对杨玉来说,他的资历太差,连晁错都比不上,皇帝也不足以依仗。他能依靠的,唯有步步为营。
所以,杨玉来了,宣读天子刘启拜御史大夫的诏书。
张苍这么大年纪了,当然不可能再重新进入朝堂,但这番姿态必须做足。哪怕演戏,也要演上一场。
这些就是公事,杨玉没说,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私事是想向吾求取几幅画?”张苍很是不解。
事实证明,在杨玉的脑洞面前,他跟自己的玄孙女一样一头雾水,完全跟不上杨玉的思路。
此人是怎么思路跳脱到画上的?张苍心里嘀咕个不停。
杨玉已然摆好了画板,手中捏着一支碳棒,这副架势更是让张苍摸不着头脑。
“敢问君侯,汉家高祖修容如何?”杨玉煞有介事问道。
张苍一愣:“高祖?”
心中着实诧异不已,完全没想到对方竟问刘邦长什么模样。
张苍显然不信,但也摸不清杨玉用意,沉吟一番,决定打官腔: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张苍说着说着就没边了,将刘邦吹嘘的天上绝无,地上仅有,完全一副官方说辞。更说起刘邦的诞生传奇之处。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杨玉也不出言反驳,笔下不停,等张苍说完,喝了一口**。杨玉取下帛画给对方看,然后张苍一口奶喷出去,不停的咳嗽,因为画像是一条龙头人身的四不像。
少女阿嫮大惊,忙为张苍抚背,百岁的人如何受的起这般折腾。
杨玉嘴角一撇,冷坐旁观,看张苍咳嗽的难受。对方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可是完全按对方描述所画。
好不容易张苍咳嗽轻了些,杨玉又默默递过去一幅画。
张苍心有余悸,下意识想拒绝,但手却不由自主接过。等看清画中之物后,张苍瞬间眼睛圆瞪,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少女阿嫮紧张不已,又忙为张苍抚背,下意识瞥了眼帛画,不禁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对杨玉怒目而视。
因为这第二幅画上赫然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龙,趴伏在一妇人身上,妇人表情让人迷惑,似痛苦又似欢愉。
画中妇人应是高祖刘邦的母亲了。
但阿嫮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如此传奇的一件事,怎么到了对方手里,竟成了如此猥琐的一幅画。
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猥琐味。
面对少女的怒视,杨玉不以为意,张苍想糊弄他,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xǐυmь.℃òm
怨得了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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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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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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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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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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