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听过鹿鸣声的人,是想象不到这是何等的佳音。
此声不入凡俗,不生于人世间,似只属于空谷。人若偶然闻之,不知不觉间便深入人灵魂深处,恍恍然若乎心醉,倏忽间让人迷失。
杨玉如今就是这般,连日来追着这群大自然的精灵,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一旁,杨延寿与张子夷跪坐在一侧,不敢打扰杨玉。
杨玉瞥了一眼两人,突然说道:“正平,吾饿了,汝去打只兔子来。”
“诺”张子夷恭恭敬敬应道,小心起身,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延寿好奇的打量其背影,总觉得这张子夷恭敬的有些异常。一个游侠,行事竟事事依循礼仪,这是为哪般?
难道还想做君子不成。
实在太怪异了。
且其何时有了字。
“他呀,其实收服一个人不难。”注意到杨延寿的目光,杨玉随意说道:“其做游侠,朝不保夕,就说明无营生之计,不得不任侠谋生。但从其名字来看,家中当是有些根底的,不然取不出此等名字,说必定曾几何时也被寄予厚望......”
据杨玉所知,春秋时魏文候的夫人,名字就叫子夷。
“既如此,吾便从此两点出发,其一,多多赐其钱财,让其不用再为生计担忧,其二,赐其字。”
“正平此字是先生赐予他的?”杨延寿惊讶。
“唔”杨玉点头。
却也深知正平,这等中正平和之字,实在跟一个整日刀尖舔血的游侠不搭,只希望对方有配得上此字的一天。
赐字可不是瞎赐的,要合乎礼仪。
一般是长辈亲近之人才有的资格。
杨玉既允许张子夷跟在身边,又肯赐字,是暗示把张子夷当做了亲近之人,意味着将重用对方。
难怪张子夷肯全身心臣服。
当日天子亲访,携杨玉同车回宫,这可是张子夷亲眼所见,在其眼中这是杨玉将一飞冲天的征兆。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做事,意味着前途无量。
张子夷只要不傻,就知道如何选择。
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不然金钱可买不来忠心。
杨延寿恍然,心中暗道难怪。
“千岁,心中若有疑惑,可尽数说来,你我虽名为主仆,但你知吾从未将你看作奴仆,而是手足之亲。”待张子夷走远了,杨玉这才说道。
张子夷只可为爪牙,杨延寿才是腹心,所以这一路走来杨玉都在有意培养对方,每每为其解惑,只希望其有一日有一副通透心思。
不至于浑浑噩噩。
杨玉要走的不是一条寻常之路,身边注定不会太平,他不希望杨延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杨延寿听得心中感动,忍不住眼眶湿润,自从母亲逝去,也就主君肯真心待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逼回眼中水汽,问出了积压在心间的疑惑。
“主君有意收服田起此人?”
对此问题,杨玉并不觉得意外,他与田起此人的赌局怎么看都像精心布置的,虽然是田起自己找上门来的。
但博戏的节奏全程都掌控在杨玉手中,这点做不得假,杨延寿当日在场,可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想必当时其就有了疑惑,只是时间太过紧急,先是天子亲访,然后入未央宫,宣室殿问对。
等出宫后,他又马上奉杨玉之命,出关擒王而去。
以至于此时才寻得时间问出来。
杨玉摇头,却又点头:“一开始吾其实没有此意,先登之勇确实让人易起爱才之心,但其游侠身份,又让人避而远之。毕竟游侠此群体,实在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且莠者多,良者少。后来见其品性还不错,心中尚有坚持之事,便随手引其入彀。”xiumb.com
所谓的先登之勇,即攻城战中,率先登上城墙之人,非勇猛远超常人者不可为之。
汉初的周勃,樊哙都曾是这样的猛人。
也就是说,田起此人若放在合适的位置,遇到合适的时机,是能打下周勃,樊哙这样的功绩的,即使达不到两者这般地位。
但封侯是不难的。
毕竟身高九尺,近两米一,身子跟铁塔一般的人,光看着就挺骇人的。
说到这里,杨玉停顿了下:“但也只是随手为之,就像看到棋盘,便随手掷下一子,并没有后续想法。”
对杨玉来说,造化为炉,天地为棋局,众生为棋子,他现在当然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能做到这些的,在天上为神仙,在地上为皇帝,如果说若再多一个人,可能也就是丞相了。
但看到眼前一亮的人或物,杨玉也会随手干涉一下,让其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转化。
人都有趋利性,就像昆虫之趋光,此乃本性,无可厚非。杨玉也从不掩饰自己这方面的禀性。
成就成了,不成也无妨,反正也不过是随手为之,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再说。
而田起,就是这样的枣。
杨玉接着道:“毕竟当时吾对能否见到天子已不抱信心,本打算当日晚间就与你离开长安的。”
“那虫捷此人?”杨延寿又疑惑问道。
杨玉停顿了下,缓缓说道:“虫捷非是常人,其乃一位彻侯。其父更为开国功臣,汉高祖所封十八功侯之一,曲城侯。”
杨延寿心中一凛,流露出忧色,其固然剑技出众,但归根结底还只是弱冠之龄,过去一直是农妇之子,见识少的可怜。
彻侯,那是远在天上,杨延寿过往岁月连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如今骤然闻听一位彻侯之名,且中方先生与自己还与其有过交集,难免不起担忧。
毕竟无论怎么看,他们与这位彻侯的地位都天差地别。
“无妨,其为人......比较特别。”杨玉无法告诉杨延寿再过三年,虫捷就会失侯,且是第二次失侯。
触犯律令,被景帝废除爵位。
杨玉只能如此安其心,用词也有些不同寻常。毕竟观虫捷一生,两次失侯,又两次复侯,怎么看都不像安分守己的人。
当日一面,也能隐约看出其多半是个躺在父辈余荫上,享尽尊荣富贵的二世祖,纨绔子弟罢了。
所以,杨玉不怎么在意道:“其不足为虑,早无其父曲城侯虫达之虎威。”
“什么,虫达?虫捷是虫达之子?”没想到杨延寿听到此名面色大变。
杨玉一怔,也不知杨延寿本就性格如此,还是跟着他耳濡目染,性子越发类他,很少有如此大惊失色的时候。
“发生了何事?你知虫达?”从杨延寿直呼虫达名字来看,多半对这位曲城侯观感不好。
世人往往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长者讳。
除非有旧怨,不然不会不避讳,直呼一人名姓。
所谓指名道姓者,非仇即怨。
想到这里,杨玉脸色凝重了些。
杨延寿是他的人,杨延寿的敌人也必然会成为他的敌人。虫达若真的是杨延寿的仇人,那么杨玉就要重新考量对虫捷的定位了。
杨延寿摇了摇头:“不知。”
杨玉暗暗松口气,想来也是如此,按年龄来算,虫达卒时,杨延寿还没出生呢。
“但仆之师知此人。”杨延寿犹豫了下,说道。
杨玉心中一动,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从杨延寿反应来看,恐怕不仅是“知”这么简单。
杨玉恍然明白杨延寿一身高深剑技从何而来了。
说起虫达,世人往往被其功劳爵位所吸引,往往忽视了他还是两汉第一剑术大师。
《史记·日者列传》: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立名天下。
王充《论衡·别通》:剑伎之家,斗战必胜者,得曲城、越女之学也。
后世大名鼎鼎的越女剑,非是虚名,而是实有其人,其剑技出类拔萃,为越王勾践教出一支技击大军来,一举灭吴。
曲城侯能与越女齐名,可知剑技高超。
而杨延寿之师能与虫达相识,想必也是剑技高强之人。只是不知姓甚名谁,但能与虫达有牵涉,想必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杨延寿却是有些恍惚,他终于明白,当日初见到那位曲城侯虫捷时,自己为何微感不自在了。
在其目光之下,竟有如芒刺背之感。
父亲剑伎天下第一,身为虫达之子,虫捷焉能不懂剑,其一身剑伎多半也非同小可。
杨延寿沉默,主君恐怕为那人外表所骗了,其远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纨绔。
杨延寿想提醒主君,但如此一来,恐会难以避免的提及老师。想到其师曾嘱咐不可泄露自己身份,杨延寿犹豫了。
主君若问起,自己该如何回答。
从内心来说,杨延寿万分不愿欺骗主君,主君于他有救命葬母之恩,他万死难报。但师命又不可违。
一边是主,一边是师,杨延寿陷入挣扎中。
忠孝两难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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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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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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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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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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