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正的脸色便一直非常严肃。
跟在身边的主薄问道,“大人,您相信这位洛小姐的话么?”
孙守正笑了一声,“哼,有真有假,你觉得呢?”
“下官有一事不解,那位,洛小姐为何要将此事隐瞒下来,并且如此不慌不乱,对那扰乱刺杀之事,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呵呵!”孙守正笑了一声,“金陵城中的这些个贵人啊,脑袋里的想法,旁人猜不透,但有一点,确是毋庸置疑的,任何行为举动,最终牵涉的绝非你能现在能想象的啊。”
主薄的脸色微变,想起这段时间的事儿,深有认同。
孙守正忽然道,“吴氏如何了?”
主薄颜色微正,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依旧有些神志不清,说话不清不楚,不知所云。”
孙守正若有所思,“有时候,就是这般不知所云之人,说出来的话才有极大的可信独度呢。”
“走吧,咱们去看看。”
孙守正既然要暗查西北军的案子,自然不会将重要之物安放在人多眼杂的大理寺衙门,而是放在了主薄的家里。
目前的大理寺主薄也是随着他上任一道来金陵城的,两人共事多年,虽是上下级关系,但却极有默契。
主薄的家中,后院深处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老婆子坐在床上,她头发花白,看起来已有七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旧衣裳,当然,这是来到主薄的家中之后才换上的,可她的神情看起来却有些不太正常,若是细看的话,便可看得出来,她的表情带着些稚儿的懵懂无知,显然是神志不太清醒。
身旁一个小丫鬟在给她擦手和擦脸,她忽然拉住小丫鬟的手,懵懵懂懂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她说着就要下床,找鞋子,“不行,我要回去,回去,不然夫人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小丫头知道老妇人的状况,赶忙阻止,“婆婆,婆婆,大人说了,让你留在这儿啊……”
转眼,小丫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孙守正和主薄,连忙见礼,“大人。”xǐυmь.℃òm
孙守正和主薄点了点头,主薄挥挥手,丫鬟便拘谨地站在旁白。
老妇人还在找鞋子,“我要回去……回去,夫人要找我的。”
孙守正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扶住老人,“老人家,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回去,夫人要找我了……”老妇人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兀自喃喃说着。
“我要回去,回去……”
孙守正看了一会儿,继续问,“你要去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外面都是坏人,你一出去,他们就带走你,让你再也见不到夫人。”
老妇人终于停下里,睁大了眼睛看着孙守正。
孙守正笑了笑,“我们都是好人,你说你要去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回去找夫人如何?”
主薄在一旁看着,唇角抽了抽,大人一把年纪了,把一个可以当自己母亲的老人家当成一个孩子哄,也是为难了。
老妇人果然眼眸发亮,“真的?”
孙守正笑,“你要你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老妇人面上露出兴奋之色,要开口说自己去哪里,却忽然发不出声音,“去……去……”
她似乎在努力地想着,却始终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要去哪里,神色也越来越着急。
孙守正却始终很好耐心地等着,直到老妇人求助的目光看向他。
孙守正道,“你是不是想去晋国公府?”
老妇人忽然眼前一亮,像是忽然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似的,“对,对,我要去晋国公府,夫人还等着我呢,夫人……夫人……”
不知又哪里触动了老妇人的情绪,原先还非常愉快的神色,她忽然变得悲伤和着急,抓着孙守正的衣袖,求助地看着孙守正,“你救救夫人,救救夫人。”
孙守正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夫人这么了,为何要救夫人?”
“国公……”
“国公什么?”
老妇人国公了半日,却完全说出来接下来的话,想了老半天之后,才断断续续地道,“洛……洛夫人……吵架……”
孙守正很快抓住其中的关键词,“洛夫人?”
老妇人说出了这两个词之后,忽然变得神色慌张,神情激动,“洛夫人死了!死了!夫人……国公害死了!夫人吵架……吵架……不不,不能吵架……不能!”
太激烈的承受变化,让身体并不怎么好的老妇人根本承受不住,她越是说越是激动,忽然双眼一翻,倒在孙守正的面前。
孙守正伸手将人接住,显然,这已经不是老妇人第一次晕过去了。
轻叹了一口气,孙守正让丫头将老妇人扶到床上躺好。
不一会儿,大夫也过来了,检查了一遍之后,还是如同前两次说的那样,老妇人受到了刺激,内体受不住,这才晕了过去。
这老妇人是孙守正暗中查探王诤之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此人曾在王夫人跟前伺候,是个非常得王夫人照顾的老嬷嬷,姓吴,在西北事件发生之后,被赶出了府门,回了乡下,回到乡下之后,吴氏的生活并不好过。先是住在亲戚的家中,一开始身上有银钱,生活尚过得去,但是随着时间日久,吴氏渐渐被亲戚的嫌弃,以至于被苛待,加上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变得神志不清,神神叨叨,经常说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胡话,被孙守正发现的时候,吴氏已经成了乡间的乞丐,无人看顾,被一些小孩子儿欺负,状况惨不忍睹。
但她却始终还记得晋国公府,也还记得王夫人,想来当年在晋国公府做事的时候,与王夫人的关系当是不错的。
孙守正叹了一口气,“先好好顾着。”
被带回来之后,吴氏依旧像方才一样说些胡话,孙守正去乡间查探了之后,也询问过乡里的人,试图从他们的身上找到一些吴氏的说过的话的记录,也从那些人的言语中听出一些信息。
吴氏变得神志不清也是这三四年的事情,而她变得神志不清之后便经常在乡里人的面前说一些在晋国公府做事时候的事情,她是王夫人跟前伺候的老人,许多事情,即便神志不清了,却依旧藏在心里,甚至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如此也透露了一些信息,按照吴氏自己的记叙再加上乡里人的说法,吴氏之所以被赶出来,是因为她得知了一些晋国公的事情。
乡里人不懂得金陵城的高门权贵晋国公是什么人物,但是对于这等权贵家的事物却普遍感兴趣,吴氏的神智半清醒半糊涂的时候,别人怎么问,她都不愿意说,后来,等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是被人套了出来。
但乡里人不懂,只知道,吴氏说过,那位晋国公利用自己夫人与某位贵夫人的好关系,做了一些坏事,害了人,被自己的夫人发现,两人激烈争吵,生了嫌隙,而她因为知道了这些事情,便被她发现了。
按照她断断续续的说法,国公原本是想杀她,但是被夫人求了情,保证将她送回来,绝不透露那些消息半分。
当然,这些都是孙守正根据乡里人的记述和吴氏这几日神神叨叨说的一些话里说出来的。
刚到金陵那一日,不知是金陵的景象还是怎么的,刺激了吴氏,吴氏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东西,甚至还将皇后和太后喊了出来。
只是后来,吴氏再也未曾说过这些,这也是孙守正不敢将这个秘密人物放在大理寺的原因。
对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而言,每一个出口的词语、话语,必定有一定的缘由,孙守正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将他们查探清楚。
孙守正深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可能还涉及到了宫里。
——
这几日,金陵城看着一切太平,但其实并不太平,至少对于王诤之而言,就不是一段好日子。
晋国公府虽然是高门权贵,但却也有不少产业。
但是这些产业,不过几日的时间,便遭受了一系列重创,让他烦躁不已。
丰乐楼二楼雅座。
韩士然和王诤之面对面坐着。
“韩公子来了金陵许久,老夫也未曾与韩公子见过面,早就听闻韩老爷子在民间的高义之名,实在是有些失礼了。”王诤之得知韩士然来到金陵城之后,便有约见之意,可是还未等他腾出时间来约见韩士然,王家的生意便被韩士然抢完了,这时候,想要见韩士然的心情,也发生了变化。
韩士然悠然笑道,“晋国公客气了,韩某无论如何,也担不起晋国公一句失礼。”
王诤之不以为意,语气略沉,“韩公子来金陵这段时间,倒是过得风生水起。”
“承蒙晋国公吉言。”
王诤之唇角泛起一抹冷笑,不再打太极,“韩家的生意,多在淳州一带,此番似乎也是韩公子少数来金陵的机会,老夫倒是想问问韩公子,韩家一来金陵,便抢走晋国公府的生意,到底何意?”
韩士然扬了扬眉,“晋国公此话何意?”
王诤之语气不快道,“韩公子在装糊涂么,这些日子,韩家的商铺在金陵城抢占生意的事情,难道与韩公子无关?”
韩士然悠然笑道,“韩某确实不知晋国公何意,生意场上的往来,历来有生意场上的规矩,莫说百姓买物品要货比三家,生意人之间合作,也是要寻找能给自己最大利益的合作者,选择与何人一道做生意,将货物卖给何人,自有他们权衡之后的选择。”
这话确然没错,王诤之抿唇,一时不言。
韩士然也不着急,一手捧着茶杯,悠悠然滑着杯盖,动作有说不出的优雅。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但是,在韩家的生意场上,却没有这样的规矩,当然,在淳州,天高皇帝远的,韩家确实有土皇帝的潜质,但是在这金陵城……
“韩公子的意思是说,让晋国公府认下这闷亏?”王诤之问。
韩士然微微笑,“晋国公此言差矣,贵府要如何做,韩家自然是管不着的,若是贵府下的产业能将生意抢回去,韩家也心服口服。”
“韩公子难道觉得,这金陵城,由得韩家为所欲为?韩公子还年轻,须知锋芒暗藏的道理。”
韩士然眸色微冷,“多谢国公提醒,但在下也想与国公说一句话,生意场上的往来,有些事情,不是人为意志可控制的,今日国公亲自来与我说着这些事情,韩某觉得,倒不如约束约束门下的生意,多做些有益之事,或者……”
韩士然轻轻笑了一声,“多将心思放在有处之处。”
“韩公子何意?”
“字面意思罢了。”韩士然道。
这等嚣张的气焰,王诤之脸色微沉,正要说什么,却见韩士然对着前面扬了扬眉。
王诤之的视线顺着看过去,便见君无弈和洛以岚并肩而来。
王诤之眯了眯眼。
洛以岚和君无弈一出现,便看到了坐在雅座里的韩士然和王诤之。
见到王诤之的脸色不太好,洛以岚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当日,韩士然便说过,给晋国公府一些“甜头”尝尝,这几日,晋国公府下的产业连连受创,可不就是她这位大哥的手笔么?
和君无弈对视了一眼,两人朝着韩士然和王诤之过来。
见到君无弈,王诤之当先站起来,“魏王。”
君无弈笑了笑,“晋国公。”
他看了一眼韩士然,“晋国公倒是悠闲,与韩公子在此处品茗?”
韩士然笑道,“晋王殿下说笑了,韩某正在与国公爷说些生意上的事情。”
“哦?”君无弈微微扬眉,“晋国公还有与韩公子谈生意的雅兴,本王以为,国公这段日子,忙得很呢。”
见到君无弈和洛以岚,王诤之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一番出手之后,惨败而归,而洛以岚对刺客之事也不声不响,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挑衅。
这场博弈,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
“王爷说笑了,老夫如今已经不忙朝事,倒是王爷与韩公子,难道是旧识?”
君无弈并不应答,看了一眼王诤之之后,唇边泛着一丝浅笑,“不打扰两位。”
他带着洛以岚正要往包厢而去,王诤之忽然道,“老夫前两日听闻将军府上出了点事儿,洛小姐可受惊了?”
洛以岚顿了顿脚步,笑道,“多谢国公关心,不过是一些误打误撞的小事儿罢了,些许宵小之人,天网恢恢,总会疏而不漏,国公您说是么?”
王诤之脸色微僵,笑了笑。
洛以岚也不等他回答,与君无弈一道朝着包厢而去。
不出一刻钟,包厢的门再次打开,韩士然悠悠然进来。
桌上已经给他备了一双碗筷,韩士然看着君无弈显然不太欢迎的神色,笑得开心,“还是岚儿知道疼大哥,知道大哥没有用膳。”
洛以岚笑了笑,道,“大哥做了什么事儿,让晋国公直接不顾形象找上你了,脸色还这么差?”
虽然每个高门权贵府下都有许多产业,但是,一般而言,家中的主人,绝对不会这般亲自处理,想来晋国公府被韩士然整得太悲惨。
韩士然笑了笑,“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罢了,看看大哥给你出口恶气。”
洛以岚笑了笑,“大哥有分寸便好。”
“放心。”
君无弈一针见血地道,“你想逼急了晋国公?”
“对你们无从下手,府下产业也增加了压力,我还听说,孙守正那边,似乎查到了点什么东西,想必王爷这边,已经拿到了昆雄手里的东西。”说到最后,韩士然语气不善,他本来满打满算,打算用钱砸出昆雄手里的东西,结果已经被某人捷足先登,让他连对妹妹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
君无弈懒得理会韩士然奇怪的想法,点了点头,对洛以岚道,“墨弦已经回来了。”
洛以岚一愣,而后轻轻笑了一声,“倒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合作的一日。”
君无弈不说什么,洛以岚却道,“孙大人那边有进展了?”
君无弈点头,“孙守正是个本事大的,看来,他这边,对你也有所怀疑了。”
洛以岚道,“无妨,孙大人前两日刚找过我,我想他心里应该有些想法了,若是到了那一步,也必然需要和我们联系,但我们只要王诤之不找他的麻烦。”
君无弈点了点头,“等墨弦回来,可能也还需要他出手相助一番。”
洛以岚脸色微微严肃了一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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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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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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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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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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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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