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陈师师是有感情的,也许这感情,不知有多少,也不知能维持多久,但此时此刻,美人香消玉殒,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红着眼睛,冲进宫中,去清宁宫见太后。
连平时的礼仪都没有,君明胤直接冲进了清宁宫中,平日里,君明胤对皇后和太后一直恭敬有加,未曾有过如今日这般失礼的时候,宫女们都吓了一跳。
带着满腔怒火,君明胤闯入了内殿之后,见到太后时,却也还没有失去理智道直接质问太后为何赐死陈师师,他甚至还能克制自己的情绪,给太后行了一个礼,虽然神态和语气都不太好,“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儿,这般冒冒失失的,连礼仪都不顾了,起来说话。”
君明胤站起来,终于忍无可忍,看着太后,“皇祖母为何要赐死我府上的人?”
太后对这样的质问半分也不意外,甚至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出口的话,带着几分无情,“这个女子,留不得。”
君命胤脸色微僵,“为何?”
太后沉声道,“你是当朝的太子,难道要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来责问哀家么?”
君命胤赶紧道,“孙儿不敢。”
“那你这是作何?”
君命胤沉默了一会儿,面上渐渐露出一些妥协之色,“皇祖母,她本没有错,也未曾做过什么错事,为何皇祖母要……”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她占了你太多心思,胤儿,往常你若是如何在外边玩,我和你母后父皇是不会管你的,可如今,今非昔比,且不说这个女子的身份尴尬,如今你尚未娶正妻,却已经闹出了一个宠爱侍妾的笑话,日后,别人怎么说你这个太子?”
君命胤沉默不语,但额角冒出的青筋却还是表示了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好,想要反驳太后,却无从反抗。
“所以,皇祖母是为了婉儿才……”
太后轻轻摇头,“你还是不懂。”
君命胤抬头看太后,微微蹙眉。
太后的神色很严肃,在君命胤的记忆中,似乎未曾见过太后这样的神色。
太后看着君明胤道,“胤儿,这世上,君主失德的事情常有发生,你虽是本朝唯一的太子,你的父皇,也只有你一个能担大任的孩子,你的肩上,担着重任,你说,乌訾、狄国之所以不能强如大齐是为何?”
君命胤道,“乌蛮之地,尚未开化,如何与我们大齐相提并论。”
太后道,“你懂得这个道理便好,咱们大齐的礼仪文明,几百上千年,上千年的岁月养了一群自诩上古先圣弟子的大道之人,他们一张嘴,一支笔,有时候却比得过千军万马,孙儿啊,你不如你父皇年轻时那般,敌人多是自己的兄弟,但你要面对的却是大齐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你要在他们面前,坐得稳,可知道?”
太后的话,与前不久皇帝的话如出一辙,君命胤脸色微变,不由得为之一振。
太后见他这般神色,心知他定是将话听进去了,这才神色稍缓,闭目养神起来。
君命胤此时已经没有来时那般怒气腾腾,神色变得恭敬了不少,“孙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太后道,“回去吧,刚从外边回来,尚未休息便这般匆匆而来,这些日子,对东宫的喜事多上心一些。”
君命胤应下,“是……”
君命胤离开之后,太后才睁开了眼睛,看着宫殿门口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嬷嬷将她扶起来,“太后,太子怕还是心气难平啊。”
太后摇摇头道,“这孩子,自小便要什么得什么,皇室里没有与他并争的子弟,还是缺少历练了一些,哀家还是担心啊,这大齐的未来……他能都担当得起?”
王嬷嬷道,“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好处,太子还有历练的时间,未来,还有世子辅佐。”
太后道,“这孩子,心气太傲,将来未必愿意听子修那孩子的话,况且,子修的性子,怕也不像他父亲那般强硬,未来如何,还要两说,我年纪大了,还能为他多着想几年呢?”
王嬷嬷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外边,严肃的面上闪过一抹忧思。
太后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当年先帝……”话到此处,她又讳莫如深地顿住了,脸色微沉道,“我总是不放心,这心病,自皇帝登基开始,便落下了。”
——
陈师师在东宫被太后的人处死的消息,虽然是隐晦的,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洛以岚还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看向君无弈,洛以岚佩服地道,“看来,都被王爷说对了。”
君无弈不置可否。
洛以岚撑着下巴道,“但是太后和皇后不怕本就让这场不太让人满意的婚事陷入更尴尬的境地么?君命胤跟王婉仪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再来这么一出,日后君明胤会更加厌恶王婉仪的吧?”
君无弈摇头道,“未必,太后和皇后对太子的事情一向思虑深远,何况……太子的性子摆在那里,容易被皇后和太后左右,这是他的缺陷,皇后和太后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洛以岚一想也是,虽然她跟君明胤的接触也并不算多,但多少还是了解这位太子的性格,说真的,君明胤真的不具备为皇为帝的气魄,但是偏偏又有觉得自己将来必定是一代贤主的那种迷之自信,洛以岚甚至觉得,相比之下,君无弈更加有那份气度。想到这里她也不由得咋舌,大概就是这样,所以庆熙帝才更加忌惮她吧。www.xiumb.com
她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表情也跟着变得非常丰富,君无弈看着,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不由得有些无奈,“岚儿想多了。”
洛以岚咋舌,似笑非笑道,“王爷对别人的性格揣摩得真全面。”
君无弈淡淡地瞥了洛以岚一眼,“岚儿若是总是这般喜欢与我谈论别的男子,我会让岚儿更加知道我的性格。”
洛以岚一噎,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君无弈。
可惜,她的瞪眼在君无弈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威慑力,倒是眼波流转之间,别有一番风情。
可惜洛以岚并不知道,想起如今牢房之中的洛渊道,“洛渊在牢里如何了?不是说染上了鼠疫吗?还有陈婉娘呢?”
君无弈道,“洛渊死不了,陈婉娘的鼠疫严重一些,怕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洛以岚轻叹了一口气,“这么死去,倒是便宜她了,至于洛渊,希望他能活到被行刑的那一日吧。”
西北军的事情,就这样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东宫在如火如荼地举办婚礼。
而洛以岚经过这一次的事件之后,也开始风头大盛,原本她虽然算是金陵贵族圈的人物,但毕竟没有父母,背后自然也没有依仗,哪怕她后来成为了君无弈的未婚妻,但君无弈日后也迟早要离开金陵,因此没有什么人愿意主动去跟她交往,但是这次的事情之后,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金陵城中许多小姐之间的聚会都向她发出了邀请函。
不过,洛以岚对这些聚会的兴趣并不是很大,出于礼节,也礼貌性地回复和婉拒了几个,人没到,倒是派人将礼物送过去了,每当如此,她都不由得苦笑这般境遇的转变。
而自那一日老太太在府前闹过一场之后,周承也当真住进了赤虎将军府。
这是洛以岚求之不得的事情,她将周承当做亲人,加上周承身体不好,倘若一个人住在城外,虽说也会有照顾的人,但总归不太放心,如今周承住进了将军府也好有个照应,洛以岚也放心了一些。
自从那一日,墨弦去看过老太太之后,老太太便没有再醒过来过。
洛以岚自然知道老太太如此陷入沉睡,是因为墨弦,她对于墨弦的举动也感到无奈,但是墨弦很理直气壮地说,“老太太身体本就沉病积累,即便如今不发病,这么下去,不到半年的时间,必定也痛苦难当,瘫痪在床,到时候,可就没有如今这么轻松了,如此,不如就此睡过去,免得清醒着还尽是闹腾,寿命还少一些。”
这话洛以岚无力反驳。
当然,若不是看在这老太太还是将军府的老人的份上,以当日老太太在府门口那么一闹,墨弦不当场要了老太太的命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
她与墨弦一道长大,自小也被他如兄长一般护着。
如此,洛以岚也不说什么了,一开始桂嬷嬷还闹着,但两三次之后,不知李嬷嬷跟她说了什么,竟也不敢再闹了,安安心心地在福寿院照顾老太太。
这一日,洛以岚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忽然问道,“祖母那边如何了?”
说起老太太,李嬷嬷脸色也不好看,“还是那般,小姐不必理会那边的事儿,自有老奴帮你看着。”
“桂嬷嬷呢?”洛以岚笑问道。
“桂嬷嬷跟在身边照顾着呢,这些日子,那边倒也安静,没有什么动静。”
洛以岚点了点头。
如今老太太的院子,的确没什么人,只有两个照顾的小丫鬟和桂嬷嬷一人。
桂嬷嬷跟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如今虽然年纪也大了,但却对老太太忠心耿耿,洛以岚进去的时候,便见到桂嬷嬷在帮老太太擦手,还小声地说着话,如唠嗑家常一般。
大约是这些日子,被洛以岚的气势所威慑,加上她如今也看明白了,康武侯福大势已去,整个将军府,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洛以岚这个主子,见到洛以岚,桂嬷嬷也不敢再闹,甚至有些惶恐。
见到洛以岚进来,她明显慌了一瞬,“大,大小姐……”
洛以岚轻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老太太,可能是桂嬷嬷照顾得太好了,如今的老太太,比当日在府门前大闹的时候,脸色还要好一些。
见洛以岚神色寡淡地看着老太太,桂嬷嬷以为洛以岚要做什么,心下一慌,当即跪下,“大小姐,老夫人如今已经……已经这样了,就算她过去有做错的地方,可,可老夫人如今已经受到惩罚,您不能再如何了啊……”
洛以岚瞥了一眼桂嬷嬷,声音淡淡道,“桂嬷嬷想多了,我没想要怎么样。”
桂嬷嬷松了一口气,但却又惊恐地看洛以岚,“大小姐……”
洛以岚一眼看穿了桂嬷嬷的担忧,道,“放心,我也不会把你们赶出去,祖母这边,你就安心照顾着吧,我再不愿原谅她,也改变不了,她确实曾经养育过我父亲的事实。”
桂嬷嬷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洛以岚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关于我父亲小时候的事儿,你可知道一些什么?”
洛以岚不离开,桂嬷嬷心中始终惶惶,听到洛以岚突然的提问,愣了一下,道,“老奴只知道,大爷是老夫人在他两岁多的时候,从大街上带回来的,当时,老夫人与老太爷一道出门,大爷小小个的一个孩子,被一年老的老妇带着在街上乞讨,正别人欺负着,见到老夫人和老大爷,那对老妇便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求助,老夫人当时没有孩子,大爷虽然身上穿着乞丐的衣服,却眉目机灵,模样俊俏,老夫人心生恋爱,因此便帮了他们,后来才知道,原来大爷是那老妇从山沟里捡到的,老夫人生了同情恻隐之心,留下了那老妇,可那老妇早已病入膏肓,不久之后便去世了,而大爷也顺势成为了老夫人的养子,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事情……”
就像为了老太太开脱一般,桂嬷嬷道,“一开始,老夫人是真的喜欢大爷,当初对大爷也是真心好,一家三口,虽不算富贵人家,却也其乐融融,只是没想到,后来二爷来了……人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二爷两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差些没有了,老夫人也为此病了许久,二爷好了之后,老夫人依旧不放心,大约是从那时候,才开始冷落了大爷。”
洛以岚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洛家的养子,但洛以岚真的没有过任何找父亲的身世的想法,且不说,事情过去太久了,也并没有太多的意义,而是这时代,饥荒时候,流浪儿、乞儿、弃儿不计其数,想要找四十多年前的身世,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
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桂嬷嬷忽然道,“大小姐等等。”
洛以岚脚步顿了顿,桂嬷嬷转回身,从老太太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有些年岁了的荷包,“这是当年大爷身上的东西,那老妇说那是大爷身上的东西,值些银钱,当做是将大爷送给老夫人的银钱,请老夫人照顾大爷,老太太一直收着。”
洛以岚微微皱眉,接过,将袋子打开,一块两指宽的圆玉便掉落在她的掌心。
玉质细腻,光泽上佳,放在手心,还有一股淡淡的暖意在手心传开,上边雕刻了一幅妙趣横生的画像——模样可爱的孩童手抱寿桃的模样,玉佩的背后,雕刻一个小字: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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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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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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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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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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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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