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认识他吗?”
凌夙诚垂着眼睛仔细盯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回答到:“不能算是认识,但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一面。”
“从理论上来说,你俩确实一定见过。”凌培风惬意地后倾靠在了椅背上,“如果你能自己想起来的话,我之后能省不少口水。”
沉默着梳理了一遍一切有机会和自己“偶然碰面”的人,凌夙诚最终得出了答案:“军校的毕业典礼上,他就站在我的身后。”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凌培风继续启发。
“他和我是一届的校友,并且是以当届第二名的身份毕业的。”凌夙诚静下心回忆了一会儿,接着说到,“时旭明,他的名字应该是叫时旭明。我记得校长在为前十名亲自颁发毕业证书的时候,在我身边叫过他的名字。”
“哦,这我得顺便替他解释一下。”凌培风手上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他是你那一届实际上的总分第一名,最后输给你是因为你的实习加分实在是太多了。”
“我几乎没去班里上过课,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凌夙诚渐渐放慢了语速,突然问到,“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中,官方报道里的代号‘XM’……就是‘旭明’?”
“对,你反应还算是挺快的。既然说到了‘官方报道’,你就顺便说说看,你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吧。”中年男人狡黠地笑了笑,“顺便让我直观感受一下,你的记性比起我这个老年人来说到底是不是更好。”
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么严肃的氛围搅成抽背课文似的。凌夙诚心里刚刚流星一般划过这样一个念头,自己就在开口前愣了一下。
“怎么了?”对面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状。
这种似曾相识的玩笑语气太像是受到了元岁的感染。凌夙诚不着痕迹地错开与自己父亲的眼神接触,平静地说:“没事。我记得,当时是说,有一位在任务失败的前提下侥幸生还的年轻军人,在回船接受了相当长的康复训练之后,某天突然携带微型炸弹潜入了最底下几层的工业区,造成了片区内船身二级受损,海水一共渗透进了超过三百个房间,其中部分直到目前也未能完全复原后重新开放。如果不是警方反应迅速,且隔离门的封闭性能超过了设计标准,盘古号不但险些面临沉没,水下部分更是可能在高压的作用下直接变形,第一批受到影响的居民更是连逃脱的可能性也没有。”
“唔,确实是很官方的说法。”凌培风评价,“其他的呢?比如后来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蛛丝马迹,又或者是你对这件事的主观看法?”
“我只记得,那次我完成任务想要回船的时候,‘呼唤号’告诉我,盘古底层的码头部分设施受到了破坏,我们无法正常入港。在外盘桓逗留了超过三天之后,下船之后看到的景象令人印象非常深刻。”在常人的大脑里早已褪色的往事轻易地便被凌夙诚细致的复述了出来,“明明处在深海之中,港口四处却像是被风暴袭击过一样。墙壁上的弹孔密集得就像是被剖开的蜂巢,天花板上的吊灯只剩下破碎的骨架还在摇摇晃晃,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一层一层地顺着台阶流淌下来,我转过头,恰巧看见同样九死一生归来的韩越和一位神情疲惫的警察交谈过几句后……失血一般面色惨白的样子。”
“你描述的水平不错。”仿佛多少被凌夙诚言语中的情绪所感染,中年男人的面色罕见的沉郁下来,“然后呢?”
“我听说警局那边几乎被灭掉了一个队,剩下的人当中不少也落下了终身残疾,那段时间所有船内的日常管辖几乎都只能派给从几个军队‘借派’过来的人。直到现在,警局的在职人数比起前些年,都还差得远。”说到这里,凌夙诚明显地停顿了一下,“那时韩越不太愿意和我提起他当时那么心灰意冷的原因,我只知道警局的姜伯楠也死在了那一次的行动当中,作为最终消灭‘间谍’的英雄——但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太过惨烈,且本身不便过度宣扬,她的名字并没有因此为普通人熟知。”
“你太缺乏好奇心了。”凌培风嗤笑了一声,“如果韩越每天都在我手底下报道,岂止是他和姜伯楠的关系,就连他俩进展到哪一步了我都能打听的清清楚楚。”
“他们两个之间从来都不存在什么‘进展’。”凌夙诚面无表情地纠正。
“咳咳,这不重要。有点可惜的是,韩越一定是在这件事之中知晓最多内情的人,我们却再也无法向他求证什么了。”
“他未必知道。”凌夙诚的眼神有些黯淡,“不会去怀疑自己最亲近的人,是所有人思维的惯性。”
“你最近的感慨很多嘛。”
“我已经说完所有我知道的部分了,接下来的很多细节只能由你补全。”少有的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凌夙诚抿了一小口茶水。
“行,既然该啰嗦的部分都已经被你啰嗦的差不多了,我就直接开门见山吧。”中年男人将双手交握在桌上,清了清嗓子以表严肃,“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直接的证据支持,但我一直都在怀疑,姜伯楠才是袭击事件的幕后黑手……或者说至少是幕后黑手之一。”
“你说什么?”凌夙诚捏着杯子的手僵住了。
“你先别激动,我都说了,是‘没有证据支持’的猜想而已。”凌培风一手扶着脖子转了转脑袋,接着说到,“像你或者从前的韩越那样,总体来说只负责船内某一方面的事务的人,可能对此感觉并不明显。但像我这样,每天都要一一过目和盘古有关的一切的对策组成员,在得知这件事后,第一反应都是——怎么会这么巧?”
“什么意思?”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肯定采用了一切我能够使用的手段,深入调查。但是我想的越深,就越是会觉得不寒而栗。”
在凌夙诚静静的凝视之下,中年男人缓缓开口:“怎么会有人能够把所有的蛛丝马迹擦拭的那么干净呢?”
“比如说?”
“唯一一台拍摄到时旭明正在作案的摄像机,刚好捕捉到的是他被同样已经重伤的姜伯楠从背后一刀劈开的样子。”凌培风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以掩饰眼睛里的阴霾,“于是我顺着姜伯楠过来的路线倒着往回头找证据,也只观摩到了她是怎么浑身是血地咬着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的爬了三分钟,直到绕到正在安装新的炸药的时旭明身后的。”
“那其他的呢?比如其他牺牲者究竟是怎么被时旭明杀死的。”
“没有。”凌培风冷着脸摇了摇头,“不论是时旭明究竟是从哪个入口进入目标楼层,又是怎么趁人不备接连完成偷袭,甚至,连姜伯楠究竟是怎么中招的,我们也不知道——因为那天恰巧发生了一场磁暴,干扰了船内的一切通讯。”
“是。”凌夙诚点头,“原本我可以提前准备回船,但是在岸边等我的‘呼唤号’却并没有及时给出回复,于是我又走了一天一夜,自己叩响了舱门。”
“因为磁暴干扰了通讯讯号,船内的网络陷入了瘫痪状态。所有的监控录像都只能暂时保存在机器的储存芯片内,无法正常上传。”凌培风眯了眯眼睛,说话的口吻带有某种神秘色彩,“而那些储存最重要信息的机器,最终都被泡进了渗透进来的海水里,有的连残骸都找不全。”
“那么其他间接可能涉及此事的记录呢?比如,时旭明既然是刚刚重伤痊愈,又究竟是从哪里弄到了那么大量的炸药?”
“说出来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难以相信,他是把军校里预备给学生们做拆弹演练时用的所有相关物资,和警局里的少量储备,都提前半天偷了出来。”知道对方又要问什么,凌培风提前重音解释到,“这一部分的监控记录,在事发之前两小时,丢失了。”
“丢失?”凌夙诚又蹙起了眉头。
“准确的说,是在监控室里被人操纵着主动删掉的。”凌培风摊了摊手,“当然,事后所有当班人员不但都果断的撇清了自己和这件事的关系,并且能够互相证明,也没有看到身边的同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操作。”
“会不会是……”
“你先听我接着说完。”凌培风捧着杯子,抢先打断了对方的提问,“在不断尝试发掘新的证据的过程中,越来越多不可思议的巧合摆在了我的面前。为什么偏偏是在那天,军队里几乎所有在职的战力——甚至连还没有正式被编为二组组长的你,居然都不在船内?我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姜伯楠最终挡住了那个连腰上都缠满了炸弹的间谍,警局很快就要无人可派,仅剩的两个能够亲自上的人,不是我就是仲思。既然说到了警察,为什么他们那一次的行动速度也不如平时那么快?是因为那天正巧在举行他们每月不定时开一次的述职大会——注意,是‘不定时’,最多提前一个晚上通知的重要会议,所以每层楼巡视的人比起平时要少很多。再深入下去,为什么偏偏就是在那一段时间里,之前每天都要去静音室报到的时旭明恢复了自由?”
“我听许择远提过这件事情。”凌夙诚也罕见的感到了一丝焦虑,“先确认一下,在之前的任务里,时旭明是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被后续的搜救队带回船内的吧?可以认定他确实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了伤,而不是他参与了敌方袭击自己队友的行动么?”
“确实很难说。但我们既无法向敌人取证,也没法再把被姜伯楠杀死的时旭明弄醒,让他告诉我们了。”
“你怀疑姜伯楠是为了灭口?”凌夙诚怔了一下,随即重重地摇头表示不同意,“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会在那之前先受了重伤?难道是因为她企图灭口的行为被本是队友的时旭明发现了?不,不会的。以姜伯楠的能力,谁能在一对一的前提下简单的制服她?不……仔细想想的话,她会被一个经验远不及她的后辈偷袭致死,已经很奇怪了……”
“没事,先别想了,自寻烦恼而已。”凌培风很轻地叹了口气,眼角挤出了一层堆叠的皱纹。
“你为什么会先入为主的怀疑她呢?”
“在找不到任何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我只能从‘谁做的到’这个角度来分析问题。”凌培风回答,“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姜伯楠是唯一的最佳人选。从她的履历上来看,姜伯楠不但曾经在军队任职,综合素质过硬,且在受伤离职后先后进入过军校和警局任教,对这一块儿的人员布置相当熟悉。更何况,以她和韩越的这一层关系在,想要提前打听到很多事,尤其是军队目前是否有大量积压的外派任务,应该是很容易的……”
理性到有些冷血的言辞让凌夙诚稍微觉得有点不舒服。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断到:“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推论就只是推论。把焦点预设到某一个人身上,自然会觉得她显得尤其可疑一些。”
“你这算是在为姜伯楠开脱吗?为什么?你和她应该没什么交情吧。”凌培风很微妙地笑了笑,“还是说,你是在逃避接受这种会令韩越的存在变得可笑的可能性吗?”
原本还算淡然的目光变得骤然凌厉,凌夙诚沉声说:“你从没在韩越面前提过这种可能性。”
“那是自然,这点体恤下属心情的品德我还是有的。”
“你——”
脚步声从距离不远的走廊内传来,两人默契的同时止住话头。
“可能是许择远总算过来了。”凌培风摸了摸下巴,“怎么样,现在你还有自信,能够保持理性一往无前的追查下去吗?”
“我会的。”凌夙诚起身,“先不打扰你了。”
打量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凌培风淡淡地说:“实在找不到线索的时候,就去试着拷问汤雨澈吧……不过不到最后关头,尽量还是别动她,容易打草惊蛇。”ωωω.χΙυΜЬ.Cǒm
“我不喜欢你习惯性衡量周围人所拥有的价值的做法。”凌夙诚回头,语气有点冷冰冰的,“更不能接受你以是否有利益相关来衡量感情的习惯。”
“你居然也能说出‘不喜欢’来,是被身边的那个姑娘同化了吗?”最后调侃了一句,凌培风给自己添上一杯新的茶水,“在我不在的期间,除非万不得已,不要离船。”
“我明白。”
“如果要离船的话,仅仅带着一个小姑娘多半是不够的。”凌培风低头看着荡漾的水波中,自己不停变换的面容,“仲思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各种意义上都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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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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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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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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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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