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困于白令海峡冬季咆哮的暴风雪,颛顼号如同一个真正的海上孤岛,静静矗立在白茫茫的冰原之上。
“医生,您请跟我这边走。”带着半张面具的中年人向他微微行礼,示意左右可以为他松绑,随后一个人走在前方,木屐在地板上留下一串空洞的足音。
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惊慌的眼睛打转的医生回头看了一眼。匍匐的信众从巷口延伸到看不清楚的拐角,黑压压的人群中,只有一道道惨白而细小的光柱直冲向天花板。
守卫门口的四位面具人冷冷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医生咽了口唾沫,踏上贵重的木质地板,穿过一道又一道挂满各式护符的门。
石池子里的两尾艳红色的锦鲤,悬挂于护符之间锈迹斑驳的铜风铃,清一色左右分列跪坐在每一道门前的守卫……回廊连接着另一条回廊,引路人的身影被跳跃的烛火拉得纤长。恍惚之间,医生仿佛觉得自己正在前往天国……或者黄泉。
寸土寸金的船内,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医生被雕着花纹的门槛绊了一下,被引路人牵引着跪倒在帐前。
一位单薄的妇人身影映照在帘幕上,医生听见她痛苦的哭叫声,时而像是漂亮又慵懒的猫抓在心上,时而像是厉鬼发泄着此生愤懑。
但是妇人那高高鼓起的腹部,他是不会看错的。
“她……?”医生声音微颤。
“我们教派的规矩。”引路人的声音淡淡的,“月鸩大人只能通过前代的身体才能成功转生,人造羊水是承载不了她伟大的身体的。”
“这……”医生微微咋舌,在引路人的默许下上前挑开帘幕。
一个远比他想象中年轻许多的清秀女性,揪着眉头半蜷缩在榻榻米上,投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无声的求救。
医生看着她干瘦的身体,和唯一突兀的腹部,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您知道的,很多年了,自从人造子宫技术成熟之后,法令规定夫妻双方必须接受这种孕育方式,避免为了繁衍而耽误必要的工作时间……”
“我知道。”引路人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才必须找你过来的。现在的医生之中,做过这类手术的人已经非常少了。”
“……她的身体状况太糟糕了。”医生瞥了一眼女性苍白干瘦的指节,斟酌着对方的脸色开口,“大概没有办法活下来。”
“这没有什么关系。”引路人的语气就像在陈述一件物品,“她的使命反正也到今日为止了。”
“那么……她就是……月鸩大人么?”医生很艰难的组织着句子。他的妻子也是月鸩神的忠实信徒,曾在朝会之时远远地望见过她一眼,随后激动的几个晚上彻夜难眠,扯着他絮絮叨叨的念叨着月鸩大人是一位如何惊艳超脱尘世的美人。
“从今日起,是前代的月鸩大人。”引路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缓声警告到,“快一些动作吧,医生。若是下一代月鸩大人没有成功降生,您让我们难办的话……我们也只能让您多感受一些痛苦了。”
“我、我明白了。”医生将随身携带的简陋工具放在一边,勉强颤抖着直起身来,上下打量了穿着素白衣裳的女性一眼。
说是女性,医生觉得她的外表看上去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没有完全长开的眉眼无论流露出怎样的挣扎痛苦,也透着股不经世事的茫然纯净。
有一点至少是符合传言的,她的确是漂亮到足以说服所有仰慕神的风采的凡人。
“大胆的下手,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去看她的眼睛。”引路人似乎本来是想踹这个看起来不太想配合的女孩儿一眼,最终还是勉强收住了力道,“您家里的所有人可都还压在我这儿呢……”
帘幕上精细的绣花皮影戏一般流动在女孩儿的裙上,医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上面绣的是月鸩神降生,光芒万丈,受到万千凡人顶礼膜拜的贺图。
“别在东张西望了。”引路人将手枪随意的拍在地板上,“快一些吧,连我都看的出她快要顶不住了,你们医生不是最讲究好生之德的么?”
蜡烛足足燃去了二分之一,直到外边隐约的鼎沸人声已被呵斥着浇灭了两回,医生才颤抖着手将红皱的孩子稍微擦了擦,对着中途便被女孩儿的呼和烦的背过身去的引路人轻声说到:“好……好了……”
“很好。”引路人转过身来,似乎是想要接过,最终又皱着眉缩回了手,“怎么都不会哭叫一下?”
医生低头看了一眼瘦的皮包骨的婴儿,又转头面带不忍地望了一眼已经昏死过去的女孩儿,面露难色:“这……是个……男婴。”
引路人脸上那股没什么所谓的神情突然僵住了,一把抢过襁褓,瞪大的眼睛如同森罗厉鬼。
“不要紧……都不要紧……”半晌后,引路人才低声念叨了两句,将瘦弱的婴儿甩到地上,“反正不过是个物件罢了!二十年后再换一个便是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快步推门而出。远远的,医生隐约听见人群兴奋至极的喑哑呼喊声,仿佛真真是一位救苦救难的神明下凡似的。
医生愣了愣,伸手将哭声微弱的婴儿小心地抱了起来。
“……能,抱给我看看吗?”医生忽然听到了女孩儿气若游丝的声音,缓缓转过身去。
“你——”医生看着她苍白脸上的青筋,话到嘴边又被堵住了,略有犹豫,还是将襁褓轻轻放到了女孩儿几乎只剩两个骨架支着的臂弯之中。
那个婴儿是那么轻,但是女孩儿仍被压的弯了下腰,仿佛无法承受似的。医生连忙扶住她,看着女孩儿脸上明显不正常的红晕:“你……你快躺下,我试试还能不能救你……”
女孩儿却好像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似的,犹自捧着怀中的婴儿,断断续续地哼着歌。
“月鸩……大人……”医生艰难地开口。
“谢谢……谢谢您。”女人终于如梦初醒般应了声,飘忽的眼神轻轻落在医生的肩上,嘴里的话却是对着怀里的孩子说的,“妈妈……是妈妈害了你一辈子……”
“您……”
“但是不要怕!不要怕!”女孩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挣扎着将孩子抱的更紧,“妈妈会给你留下一个梦……一个美梦……”
引路人突然推门而入,冷眼看着这一幕,大步流星地走到女孩身边,用了点力将孩子扯了出来,又推了一把在空中无力挥舞着双手的女孩,满脸厌弃。
“真是多事啊。”
医生最后一次听见他的声音,随后和女孩儿一起倒在了帘幕之内。
-
“……我应该有申请过先休息两天吧。”女孩儿,或者说漂亮的男孩儿坐在镜子前,任凭罗子炀用力扯了一把他的头发,再戳了几个花花绿绿的发饰上去。
“这是你的义务。”罗子炀挑着眉给他理了理头发。
“头上很重。”男孩儿随意薅下一枚珠花,看了看自己镜子里的脸,“你总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是要见谁吧。这么夸张的妆,是个能和我打上照面的大人物咯?”
罗子炀没出声,而是认认真真地看着镜子里的男孩儿:“今天气色看着不错?你明天大概又没有饭吃了。”
“反正你们用我也就这小半年了,就不能对我好一些吗?”男孩儿瘪了瘪嘴,过分阴柔的眉眼眯成了一条线,“我是长不高了……胖一些也没关系吧?难道非要轻飘飘的才像是仙女么?”
“你这撒娇一样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好像自从我告诉你快要退休的消息之后,你好像很高兴似的。”
“我是很高兴。”男孩儿穿着月鸩神标志性的素白长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转了几圈,音色一如既往的介于少年人的温润和沉稳的女性之间,“你可以开始宣布我今晚的工作了。”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外侧敲了敲门:“宗先生过来了。”
“知道了。”罗子炀应了一声,又活动了一会儿脖子,突然低下头,贴着男孩儿说,“那我就提前给你透露一下,你很快要见到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凌组长了,是可以好好高兴一下。”wWW.ΧìǔΜЬ.CǒΜ
“是吗?真好呀。”男孩儿轻轻舒了口气。
“你私下里对着我们这些知道你身份的人,能不能不用这么恶心的语气说话?”罗子炀“呸”了一声,一边念叨着“不男不女的东西”一边出门去。
男孩儿目送着他走远,静立良久,突然笑了一声。
“真好呀。”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这样的日子,大概今晚就要结束了吧。”
不得不接受他继承“月鸩”的名号,和看轻那位无趣得有趣的凌组长,大概是你们错的最离谱的两件事。
不过才站立了两三分钟,强烈的头痛便逼迫他不得不扶着墙跪坐下来。
镜子忠实地反馈他此刻柔弱的姿态,男孩儿静静地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
这幅样子,怕是谁都能骗过去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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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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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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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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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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