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利益面前,昔日同进同出的并肩之谊,乃至血脉之情,皆不堪一击。
日前探子来报,晏庆已频繁调动部曲,悄悄压向东线。
西河东境,正是与太原接壤。
晏?来不及疑惑痛心,就得一边披麻戴孝,一边与家将谋臣商量兵马部署,以迎接迫在眉睫的危机。
太原军绷得紧紧的,若所料不假,西河应该很快寻个借口伺机攻打己方的。却未曾想,他的族弟,西河太守晏庆,竟突然快马加鞭直入晋阳,说是与晏?要事相商。xǐυmь.℃òm
他笑语晏晏,仿佛日前的调遣部曲之事未曾做过,双方亲密一如从前:“子渊,今日我来报喜。”
“报喜?”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以太原现今境况,不管如何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晏?暗自提高警惕:“喜从何来?”
晏庆面带喜意,甚至比以往还要和颜悦色几分,只是晏?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作态一番后,竟说当今天子要迎他爱女入洛阳,正位长秋宫为中宫皇后。
“简直荒谬至极!!”
晏?一愣,勃然大怒:“阿蓉尚在孝期,如何能作婚娶之事?!”
“不过九月之期罢了,出孝之后,正是时候。”
“不可,万万不可!”
晏庆好端端的,怎突然与洛阳扯上关系?晏?是个精明之人,此刻虽怒极,但亦可隐隐有所猜测,难道,对方与怀帝达成什么协议?
如今朝廷外戚专权,小皇帝却已长成,若是不满继续被架空,第一步应当会设法打破洛阳水泼不进的局面。
欲打破局面,最好的法子是引进一股强大的外力,把水搅浑。
要是怀帝选中了晏庆,对方肯定会答应。
毕竟齐廷虽逐渐失去地方控制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晏庆与怀帝合作,确实能得到非常大的好处。
最起码,这好处要比直接吞并太原郡大得多了。
可偏偏牵扯到阿蓉。
晏?心念急转,晏庆先前肖想太原之事大约不会有假,但观其今日态度,怕是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要是寻常人,用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喘息之机,恐怕会立即答应,但他晏?绝不!他膝下仅一儿一女,两孩儿都是他掌中宝。
这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是一脸肃然,他毫不犹豫道:“小女蒲柳之姿,当不得中宫之责;许嫁之事,亦不劳汝费心!”
不过两者有何牵扯,都不能以他爱女为代价?!
一句话掷地有声,晏庆笑意一收:“陛下青睐,焉是臣属所能拒也?子渊,莫要不识抬举!”
敬酒不喝喝罚酒?!
其实,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晏庆确实和洛阳怀帝达成协议。晏家女封后,他入洛阳晋为大将军。
那可是一品大将军,位上公,挟天下的兵权。
虽如今内有外戚田崇专权,外有诸侯阳奉阴违,即使位封大将军,得权亦不过十之二三。
但那也相当了不得,晏庆能划拨更多资源,壮大西河军,西河军将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
且进了洛阳以后,与太尉田崇相斗,他每进一分,手里的权利就增长一层,能谋算的事情就更多。
怀帝毕竟是天子,田太尉毕竟是人臣,挟天子旨意,就能在朝廷撕开了一个口子。
突闻怀帝的使者暗访,在获悉对方来意那一刻,晏庆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时,他正伺机想吞并太原,让晏氏合为一支,斟酌过后,只能放弃这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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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帝悄悄寻找外援,第一次出其不意效果才是最佳的,若失败,他未必有第二次机会。选择晏庆,他必然观察已久。
晏氏两支同出一脉,数代人一直亲密无间,互为依靠,在外人看来,西河晏氏和太原晏氏是一体的。在这关键之时,绝不能出现变故。
两利相权取其重,晏庆只能忍痛暂舍太原。
先进洛阳谋取大权,待西河军日益壮大,他日再想取太原,岂不如探囊取物?
打定主意,晏庆与怀帝来使进行谈判。
到了最后,双方都很满意,不过生性谨慎的怀帝提出,他要迎娶晏氏女为后。
“貌比昭君,容胜夷光”,并州晏氏女才貌双绝,虽深居简出,但有幸得见者无不惊为天人。人间二绝色,一南一北,人称“南北双姝”,晏家两支第三辈的唯一嫡女,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北姝”。
历来不管议和还是联盟,总爱以联姻作为开头或结尾的。如今以这样一位倾城国色,为双方增添一道保险,也是美事一桩。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要求。
晏庆自然一口答应了。
只是既然这样,晏氏两支就必须继续保持和谐关系了。一来,避免后方不稳,二来避免晏蓉鱼死网破,在洛阳给自己添乱子。
虽然晏庆并不认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能干成什么大事,但他初入洛阳必定不易,小麻烦亦能免即免,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晏庆算盘打得很不错,在他看来,晏?不过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取太原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实在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
对方没道理不答应。
然而他再没想到,晏?居然还真如此不识抬举,好说歹说,愣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晏庆也失了耐心:“陛下旨意,谁敢不遵?”
他暗怒,但想到进洛阳已万事俱备,愣是忍了忍,语重心长劝道:“子渊,恐怕此事由不得你不许。”
太原太守,乃是人臣,未央宫旨意昭告天下,并不需要他晏?的允许。
难道晏?还敢抗旨不遵?又或者直接宣布,太原与西河划清界限?从此一分为二?!
失去统帅的太原军,还经得起这一遭吗?
“不过是女儿罢了,保你太原数年太平,何乐而不为?”
真让人费解。
晏庆这副不以为然的假惺惺模样,气得晏?脸皮紫涨,他指着对方的手哆嗦一阵子,愤然道:“先考在世时,曾为小女定下一桩婚盟!”
为人臣者,确实不能明着拒绝天子;他也不能与晏庆撕破脸,与西河郡划清界限。
冲动的代价晏?付不起,作为一郡太守,身系治下百姓安危。他绝不卖女求稳,但也不能为了一家之私,置治下百姓于不顾。
正在这个左右为难的时候,晏?突然想起一事,他父亲在几年前,就为孙女定下的一门亲事。
冀州霍家嫡长子,霍珩。
晏祖父与霍珩之父,年龄虽略有相差,但私交甚笃,数年前,酒至酣时,二人大笑为膝下儿孙定下婚盟。
因当时孩子们都还小,故未曾广而告之,未曾走六礼,但两人却当场交换了信物。
这婚约就算成了。
就算是天子,也总不好君夺臣妻吧?
“谁?”晏庆还真没听说过此事:“霍珩?冀州霍家?”
他笑道:“不妨事,那霍家小儿刚丧父,正忙着接掌冀州军马,想必没有异议的。”
霍珩这哑巴亏吃定了。
他父亲战死于围剿蓝田起义军的最后一役,和晏祖父二人,一同魂断洛水之侧。
霍家境况也很艰难,霍父一辈兄弟三个,全部没有回来,下一
一辈的子侄也死伤大半。
当家人换成了年不过十七的霍珩,好在他虽年少,但进入军中历练亦有四五年之久,能单独领兵,有忠心家臣家将辅助,估计能趟过这个难关。
不过吧,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晏庆根本不当一回事。
“兄长应当有所决断。”太原,女儿,只能选一个了。
到了此刻,晏庆胸有成竹,气定神闲。
“你,你……”
太原之危暂解,晏?无论如何也不能毁之,但要他割舍爱女,也是万万不能:“我,我……”
“父亲!!”
正当二人僵持,却听见“哐当”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人踹开,一个鸭公嗓怒喝:“我阿姐不去洛阳!”
晏辞旋风一般卷进来:“她不当这甚劳子皇后!叔父若要去,自去即可,不必知会我等!!”
他与胞姐同母而出,年龄相差不大,姐弟一同长大,感情至深。如今要牺牲他阿姐,远赴洛阳,嫁予那个未央宫怀帝,那等于割他的肉。
晏辞横眉冷对晏庆。他自幼习武,身量较同龄结实高挑很多,但到底没长成,比之高大魁梧的晏庆还是矮了不止一头。
但他不惧,瞪大眼睛怒视对方,咬牙切齿,恨不得寝其皮吃其肉。
晏庆冷哼一声:“黄口小儿,焉敢妄言?!”
片刻之前,他就察觉这小子猫在外书房外偷听了。要不是有时运,这小子大概安生不了多久,居然还敢胡言乱语?!
他懒得回答,干脆看向反弹后重新阖上的书房大门,提高声音:“不若,我等听听贤侄女有何话说?”
就这会子功夫,晏庆又听见外面有一阵细碎轻盈但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明显是个女子。敢随意出入晏?外书房的女子,不做第二人想。
晏庆挑眉,就他记忆中寥寥的印象,他这侄女不是个笨的。
“阿姐?”
晏辞习武耳力也非常好,他也听见了,就在父子二人抬眼的功夫,外书房大门“咿呀”一声响后,再次被人推开。
进门的是个约摸十四五年纪的少女,一身素麻裙裾,仅一支乌木簪束发,她鸦发翠眉,雪肤绛唇,容貌?i丽,虽年少,但已难掩国色。
来人正是晏蓉。
她十分平静地说:“父亲,我愿远嫁洛阳。”
晏一探听消息还没有回来,但晏蓉耳尖,已听见隐约的喧哗声。
南北宫顾名思义,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而太尉府在南宫正门左前方,洛阳内城东南。北宫与太尉府中间,隔了一个南宫。
现在就连位于后方深宫的晏蓉,都能听见喧哗,可见洛阳已大乱。
“南宫恐怕已经乱起来。”北宫马上也会乱。
时机已到!
晏蓉“腾”一声站起:“阿媪,立即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统统更衣带上行囊,等晏一回来我们马上出发!”晏一必定已在赶回长秋宫的路上,她这边准备起来恰好。
宫制衣裳累赘,不适宜行动奔逃,晏蓉早让准备了方便行走的扎袖胡服。她自太原来的陪嫁心中有数,一听命令立即有条不紊的去更衣束发。剩下宫里原本的宫娥内侍,正两目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宫娥内侍,哪怕中间或许有一两个眼线,但绝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于晏蓉的。这些人伺候了自己一场,晏蓉做不到扔下不管,但她更怕带了眼线回太原后患无穷。
于是折中了一下,她打算将这些人带出洛阳,等相对安全后就放他们离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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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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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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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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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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