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汗多虑了。”刀陌的声音却是平静的,他望着年轻的未来大漠之王,蓦然庄重起来,单膝跪下,声音格外凝重,“少汗见谅,倘若两日后寻不回郡主,柯察尔死不足惜,只是我从西域带出来的兵士……他们还年轻,还请少汗尽力斡旋,保住那群孩子的性命。”
“柯察尔”三个字在西域是无上荣耀的象征,那个家族,是历代皇族的骑士,是西域所有习武从军之人所毕生追求的金冕。有多少人的一生都消耗在对这个金冕的追求上,可偏偏皇族的挑选又是那么的严苛……暗无天日的修罗场,每天,从那里运出的尸体多不胜数,以至于西域皇室每月耗费到处理这些尸体的费用足够一个普通家庭挥霍一辈子了。
甄选的严苛惨烈,仍然没能阻止住后人对“柯察尔”封号的追求,越来越多的人把“柯察尔”奉为神邸,甚至,连死亡也无法阻止这些人狂热的追求……
白麟王子目光复杂的看着从修罗场尸体中走出来的武士,这么荣耀的称号,他竟然能轻易放弃。
戎装青年手下用力,紧紧按住鞍辔,良久,重重点头。
“咳……咳咳……”空中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白麟和刀陌同时一怔,不由回头打量起之前醉酒的男子。
“啊!——你、你……你是?!”不可置信的,中年武士长大嘴巴。眼前人,不知何时已经蜕尽了先前的醉态,目光明朗如星辰,依旧邋遢的穿着此刻却显出一种莫名的仙风道骨的味道,和那个趴在地上求饶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好久不见。”中年男子笑了起来,气定神闲的看着惊愕不已的漠北将军。
“树生?你是树生?!”刀陌大叫起来,用力的抱住眼前人,“太好了,树生,老子竟然还能再见到你,这么多年了,你他妈的都到哪里去混了?”
故友相逢,树生面色不改,但仔细看时,定能发现他的眼中也是掩不住的狂喜。待刀陌放开了他,树生有些无奈的看着故友,微微苦笑,“一别五载,重情重义,你一点也没变啊!倒是我……你差点就认不出来了吧?!”
“他妈的,你小子怎么混成这副熊样了,以前你、你——”心里酸酸的,他记得树生以前是个多么讲究的人,总喜欢穿一套浅白色的衣服,坐在醉仙楼的靠窗位置,慢饮慢酌……云泥之差,中年武士的心还是猛地震了一下,但很快,刀陌回过神,情不自禁的拉起故交的手,想把他介绍个白麟。
更大的震撼,在他的手握上他手的瞬间……刀陌惊在原地,半晌没有动。
“凌霜剑出鞘,天下谁潇潇?”当年一剑斩退千名挑战者,在武试擂台上独占鳌头的“凌霜剑客”——甚至,至今西域内地还流传着关于凌霜剑和树生这个人的传说……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剑出鞘的那一刻——白衣沐风,凌霜剑刃幻化出清影万千,一剑扫落,擂台之上再无能站立者。xǐυmь.℃òm
曾经、曾经一个这样的剑客……筋脉却没有一寸完好?!他刚才触摸到的地方,他的筋脉,都是断裂状态的?!
国之不国,当今帝王贪图美色,专宠贤妃在后宫,五年之前皇城帝都传来一系列新的政法,从此税收翻倍,地不耕作,池不养鱼。赋税徭役,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外逃,一路上他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的惨状……他想过像刀陌一样从军救国,一呼百应,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守卫一方太平。
可是他所有的想法都被那件事给打破了——那些所谓的军人,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他亲眼见到一群士兵欺侮一个弱女子,甚至,连她身边十岁的女孩也不放过。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那个全身赤裸的女人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在她身上,是一群嬉笑到放荡淫靡的禽兽,他忘不了十岁女孩凄厉的哭喊声,那样的撕心裂肺,一句句哀求他哥哥杀了我。
他被震撼到了,被自己生活的国家不堪深深震撼到了。他毫不犹豫的拔剑,第一次破了“不枉杀”的戒。
“凌霜剑出鞘,天下谁潇潇?”一字一字,他漠然念着,每念一字,就斩杀一人。他第一次感到人血是热的,那一瞬,他觉得真讽刺——这群畜生的血,竟然也是红色的?是有温度的?
“凌霜剑出鞘,天下谁潇潇?——”
他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只知道当他收回剑的时候,地上已经血流成河,他站在满地的尸体中,白衣赤红。
“谢谢!”那个披头散发的柔弱女子对他说了声谢谢,冷笑着自刎在他的剑下——甚至,他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
而那个十岁的女孩,早在痛苦中死去……遍地的尸体,风吹的林叶沙沙作响,风中到处是浓重的血腥味,他忽然弯下腰,呕吐起来——这么多令人作呕的东西,他以为他要吐很久,可是弯腰半天,他只在俯身下去的瞬间吐出一口乌血,之后,就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没救了!哈哈……没救了!”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他蓦然仰天长笑起来,救不了,他连最柔弱的两条生命都救不了!又能再为帝国做些什么?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向谁开?”
大片的血红色在他的浅白色的衣衫上晕开,如沐血河。冷风中,白衣剑客沉声低吟,“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向谁开?”,长剑浴血,他斫木为坟,葬掉一地狼藉和肮脏。
自断筋脉,他蘸血刻好墓碑,剑光过处,沾满血迹的剑刃深深没入断木之中。
凌霜一剑,再不会为任何人而拔——
忆及往事,树生苦涩的笑笑,“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废人一个。”
记忆和现实如此剧烈的对比,让刀陌一瞬间有空白的眩晕,“……活着就好,废了算什么,大不了老子养你一辈子。”
树生微微一笑,风霜的眼角划过一丝暖意,半晌又问:“出动这么多军队,可是在找白鹤郡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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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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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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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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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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