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牙打落半颗,鼻梁彻底断掉;左手肘关节脱臼,肋骨裂开两根;右腿膝关节歪了,左腿踝关节扭了,两条腿都肿得像长了百年的柏树那么粗。
至于其它小伤,不计其数,不提也罢。
直到几年之后,彪哥才搞明白,自己吃亏就在于没有领会当地语言的精髓。
那位被他描绘得貌若天仙的粗黑姑娘,嘴里说出来的闽南话“乌啊”,翻译成普通话,不是他自作聪明理解的“无啊”两个字,而是“有啊”的意思。
也就是说,人家姑娘第一天便告诉你了,她有男朋友,是你自己死缠烂打惹得男方发狠的。
至于彪哥希望得到的答案“没有”,用闽南语表达,应该是“木啦”。
如果那位黄丽春姑娘,糙黑的脸上堆满羞涩之意,再加眉毛一翻,抛出一个让人浑身抖激灵的媚眼,答曰:“木啦。”
那么,彪哥根本不需要费劲奋起直追,弄不好第一碗馄饨面吃罢,便把所有事情给办了。
后来彪哥每当想起自己的这段遭遇,总是语重心长地教育围在身旁的小弟们:
“你们得知道,学好外语很重要啊,否则要吃亏的。”
这一装逼,便扯到爪哇国去了。闽南话虽然发音与普通话差异很大,还曾经有好事者将其列为中国最难懂的十种方言之一,但它归根结底还算是中国话。怎么说也跟学不学好外语不沾边。
彪哥因泡妞挨打的这一年,应该是二十三岁。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耗尽三年里打工的所有积蓄,待到恢复正常行走,他便离开了泉州这个伤心之地,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乡枫林镇。
甄彪并没直接回乡下老家,而是在枫林镇街头浪荡了七天,花完了口袋里的最后一个硬币,才背着一个破包,蓬头垢面地向乡下走去。
走过二十里山路,回到家门口时,已近黄昏。
那位被抛弃了三年的老婆李铁牛,冷不丁见到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根本不认识,还以为是哪里遭了灾,逃出来一个乞丐。
女版李逵虽则长相粗豪,脾气暴躁,但对待下层劳动人民,似乎颇有怜悯之心,转身便从厨房拿出两个巨大的熟番薯,塞在乞丐手里,挥挥手道:
“吃吧,没吃饱向别处要去,我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这是甄彪自娶了这位母老虎以来,惟一一次见到她表现出温柔的一面。他不禁热泪盈眶,若不是对方长得实在不堪入目,他差点就冲上去将她一把抱住了。
甄彪将一个大番薯塞进嘴里,却并不离开,鼓着腮帮子往院子里冲,走到水池边,扔下破包和另一个番薯,弯腰往脸上浇了几把冷水,抬头望天喘了几口粗气。
然后他转向老婆李铁牛,羞羞地一笑,久违之类的感性之语,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女版李逵见此人吃了番薯,依旧直往家里闯,有点猝不及防,还以为不知哪里来的乞丐,居然懂得食色一体,除了吃的,更要对她这个女性图谋不轨。
她一开始倒是心中一荡,毕竟自己作为女性的一面,基本不为人所认同,十里八乡的男人们,看她眼神,就跟看到一段松木差不多。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了。
哪想到一个乞丐却慧眼识珠?
但我们的女版李逵毕竟不同凡人。脸上红过,心中荡过,随即便想到了自己的名节问题。
这倒也无可厚非,在我们这个世界上,长相越丑的女人,越重名节。总不能让她就此从了吧?李铁牛怎么说也算一方豪杰,岂能轻易失身于一个乞丐?
她立马就要张嘴呼救。只不过,嘴巴刚好张到最大,足够塞进去两个拳头,却定住了,呼救声无论如何喊不出来。
喊不出来,并非她春心难熬,忽然改变主意,放弃牌坊,要依身体指示从了人家,而是因为,她在那一瞬间看清了对方是谁。
万没想到,面前这个乞丐,居然就是消失了整整三年的丈夫甄彪。
换作是别人,三年来的委屈与酸楚,必然会激起一股久别重逢的喜悦,接着涌出两行幽怨的泪水,最后是情话绵绵。
再怎么不对付的夫妻,在此情景下,也最少能维持三天的性·爱和谐、夫唱妇随。
但我们的女版李逵,表现实在异于常人,三年的委屈与酸楚,在心中一翻腾,激起来的,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二话不说,操起门边的扫把,一招横扫千军,气势凶猛地朝甄彪攻了过去,嘴里语无伦次地骂道:
“你这个杀千刀的,吃枪子儿的,死上一百回都不够赎罪的烂人,你还有脸回来?回来干嘛?在外面继续浪荡去啊。”
以前的甄彪,对这位老婆李铁牛,确实是相当的忌惮。
主要原因是,每一次名正言顺地开战,他基本都是战败的一方,就像一百多年前的中国面对西方诸列强,最后总是落个损兵折将、赔款道歉的结局。
久而久之,他一见家中这位铁疙瘩发怒,心中便先虚了一大半。
然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这回甄彪离家三年,在外泡妞无数,还历经生死劫难,再次面对这位又粗又蠢的黑婆娘,心中便不再有恐惧。
所以,对方以扫把率先发招,在他身上激起来的,同样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甄彪嘴里吼出在泉州学会的惟一一句闽南话:
“我塞你母。”
话音未落,便矮身轻易躲过第一击,他游目四顾,却没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好就近操了根晾衣竿子在手。那是一根竹竿,用来打架杀伤力不大,却胜在够长。
甄彪在外三年,明白了一个江湖斗殴的基本理论: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竹竿长度超过一丈,比黑婆娘手中的扫把可是强太多了。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以一招横扫千军,还击凶恶的黑婆娘,气势之凶猛,速度之迅捷,高了十倍不止。
一方面是黑婆娘过于大意,三年过去,还是从门缝里看人;另一方面也是甄彪江湖经验丰富,出手太快。
于是,我们的女版李逵,与甄彪交手刚第一回合,腰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竹竿。
她立马杀猪般嚎叫了一声。
我们说她嚎叫像杀猪,实际上还是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假如当时有个测音量的仪器摆在旁边,便会发现,她那一叫之分贝数,可比一头垂死之猪的悲嚎高多了。
全村一百八十户近四百口,每一个人的耳膜,都被她那撕心裂肺的叫声震了一下。所有人都发呆半分钟,歪头思索良久,也没想明白声音所从何来。
由此可见,甄彪这一击,下手确实有点重。简直一点都不留情面。琇書蛧
更过分的是,在老婆李铁牛的惨嚎声中,甄彪完全不为所动,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发起了更为猛烈的第二击。
长竹竿以泰山压顶的招式,兜头打了下去。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都是要人命的节奏。
彪哥此番闯荡江湖,明白了很多道理,其中之一,便是动手开打之前,先得知己知彼,而一旦动手,绝对不能给对手反扑的机会。
恰好自己这位黑婆娘的天赋异禀,他是心中有数的,简直比自己屁股上的那颗痔疮还清楚。
甄彪知道,第一回合,只不过趁对方轻敌之机,自己侥幸得手,虽然中招结实,她嚎得惊天动地,可一旦她回过神来,今晚自己生还的希望,恐怕是相当渺小。
总而言之,我们的彪哥之所以招招杀着,其实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果不其然,女版李逵一嚎之后,立马忍痛噤声。而且迅速调整状态,冷静下来,沉着应战。她双手一翻,将扫把举过头,将彪哥的那招泰山压顶化于无形。
然后,她手腕再一扭动,扫把以同样猛烈和迅速的杀招,攻向天杀的甄彪头顶。彪哥当然也是早有准备,一招攻出,留了一招守着。
所以,这第二回合,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因为两人都拉开了拼命的架势,而且一个实力雄厚,一个经验丰富,居然又战了个旗鼓相当。
再打下去,看似凶险无比,却因两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反而使得战争陷入拉锯状态。
两人继续打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停手的意思。现实情况是,谁先停手,谁就有可能中招。而中招的后果,都是致命的,谁也承担不起。这就叫骑虎难下。
村里的人,渐渐地战场中心地带聚拢。越来越多,最后围了数十重。
起初李铁牛那一嚎,让所有人发了一会怔,不明白什么声音能有这么强的穿透力,但大多数人却感觉到了声源所在。
这就相当于,我们可能不明白强烈地震的发生原理,震过之后,却能轻易地找到震源所在。
刚开始,有几个号称德高望重之辈,试图劝阻乃至平息这场战争,扯开嗓门喊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哇,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吗?”
可人家开战的两夫妻根本没空搭理。
想要靠近去扯开两人,却又危险系数太高,要知道对战双方手上的兵器,虽不锋利,却相当之长,一不小心就要伤及无辜。因此,闹了半天,谁也不敢走近。
于是,大家只好伸长了脖子,像一群探食的鸭子,在旁边观战看热闹。
看着看着,大家似乎看出了点门道,忘乎所以,就把这当成体育频道了,居然饶有兴味起来。
有几个年轻坏蛋,不由自主地将手臂举过头顶,声音由小渐大地喊道:
“加油,加油。”
起初加油声还是稀稀落落,而且老者们颇为不满,人家夫妻打架,你们这帮年轻坏蛋怎么能火上浇油呢?没想到随着场中战况越渐激烈,外围的加油声也声势壮了起来。
最后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加入了拉拉队。
更过分的是,拉拉队自动自发地分成两派。所有的男人都支持彪哥,所有的女人都支持李铁牛。人们都希望借自己的支持者出一口家庭恶气。
大家在加油之余,还充当教练,提供技术指导:
“左边,左边。右边,右边。闪身避开头顶那一击啊。真是太笨了。”
还有人怕自己的偶像吃亏,用比当事人更着急的声音喊道:
“小心脚下,小心脚下,地面不平,地面不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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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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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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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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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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