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生正准备在手术单上签字,便接到了汤山的电话。他放下签字笔,摁下接听键,尚未开口,便听到汤山语速像连串鞭炮,说了一个没头没脑的结论:凶手不是江素萍。
陈瑜生并没见到江素萍的日记,因此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将所逻辑关系理清楚,再加上老娘手术在即,心情沉重而抑郁,便转换话题道:
“我娘明天动手术,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罢便匆匆挂掉电话。
汤山对着没有回音的手机,仍然说出了最后的补充结论:
“很明显,在江素萍捅伤周伟良,怆惶离开之后,另外有个人带了把杀猪刀闯进去,将周伟良杀死了。”
说完才发现通话早就断了,他颓然地将手机扔在床上,抬起头,恰好与方塘四目相对。
方塘下半身全是水,地上还有一大滩的水,差不多可以养金鱼。两步之外,脸盆盖在地上。在汤山与陈瑜生的整个通话过程中,方塘一直站在对面发愣。
汤山与方塘对视良久,就像在玩头鸡眼游戏,谁也不让谁。直到感觉脖子有点酸,汤山才晃了晃脑袋,视线随着下移,蓦地看见方塘两腿和地上的水迹,吃了一惊。
但他茫然不知是因自己莽撞打翻一盆水,反而埋怨方塘毛手毛脚:
“你怎么回事?端盆水都这么不小心?搞得一屋子的水。”
方塘还是看着他发怔。
汤山以为她因打翻水盆而自责,不敢回嘴;又见她裤子潮湿,粘在腿上,将两腿衬得修长玲珑,不禁多看了两眼,瞬间便心生无限温柔。
于是他站起身,淌水两步,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安慰道:
“别傻站着,整个下半身都湿了,一会冻出毛病来。赶紧换裤子去吧。”
方塘这才打了个冷颤,彻底回过神来。按她平常的个性,这种情况下,肯定会跟汤山吵一回嘴,因为他手脚莽撞打翻了一盆水,最后却怪到她身上。ωωω.χΙυΜЬ.Cǒm
但她心里一直在琢磨汤山那通电话,居然连给自己辩解都忘了,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脸盆,还真的带着自责地语气,温柔无限地说:
“你等着,我换件裤子再来。”
汤山倒有点过意不去,刚想说点什么,方塘却已转身下楼。他只好独自坐回床沿发呆。
不一会,方塘再次推门进来,裤子已换,指缝间还夹着一块打结成团的干毛巾,里面放了冰块。进门后也不说话,直奔卫生间,重新用接了一盆水端到桌边。
汤山刚想站起身去接水盆,方塘立马用眼神阻止他,同时命令道:
“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洗洗。”
汤山便依言不动。方塘将整盆水放在桌上,把毛巾拧成半干半湿,凑到汤山身边,在其脸上轻轻擦洗。汤山负痛,嘴里丝丝有声。
方塘手势放慢,手劲放轻,咬牙切齿地埋怨道:
“你怎么跟人打架打成这样?照照镜子,这张脸还有谁认识?”
话说到中途,便不再咬牙切齿,嘴角一咧,眼睛发红,快要哭出来了。
汤山脑袋凑近方塘胸脯,她呼出的空气,恰好喷在他额头,热乎乎的,而她身上特有的少女香气,又一个劲地朝他鼻孔里钻,一时之间把他搞得晕晕乎乎。
汤山一整天所受的委屈,便在方塘的温柔气息里,消撒无踪。
他不答话,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起来。心里却不无得意地想道:
“你要是天天帮我洗脸,我愿意天天挨打。”
惬意的时光通常过得很快。汤山只觉得自己眼皮几个开合,才偷看了两三回方塘的锁骨,脸便洗完了。他意犹未尽,心有不甘地问道:
“洗完了?耳后还有没有泥巴?”
方塘左看右看,道:
“基本洗干净了,但脸肿不成样子。”
说罢拿过干毛巾包着的冰块,塞到汤山手里,吩咐道:
“用这个敷一下,能消肿。”
然后端着脸盆去了卫生间,倒掉水,回来站在桌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汤山知道她想问问自己挨打的详情,便在心里琢磨,要怎么样向她解悉这一天的遭遇。
没想到方塘问的却是:
“你怎么知道,周伟良家里墙上挂着的,是一把西瓜刀?你之前又没去过他家。”
汤山将毛巾包着的冰块贴在脸上最疼的地方,叹了口气:
“很简单,因为那把西瓜刀是我的。”
方塘吃了一惊,却一下转不过弯来:
“啥意思?刀是你的,却挂在他家墙上?”
汤山将冰块换了个位置,继续解释:
“此事说来话长。几年前,我跟陈瑜生一起,在某个夜里偷袭过周伟良。本来打算用那把西瓜刀挑了他的脚筋,结果因为我临场晕血,把事情搞砸了。只是暴打了他一顿,刀也在混乱中丢了。
“事后,周伟良将那把刀捡回家,向人吹嘘是七八个人在黑巷子里袭击他,而他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刀而回。此后那把西瓜刀,就被他当成战利品,一直挂在他家客厅墙上。”
方塘听完,愣了老半天,最后缓缓点点头道:
“我好像在街上确实听过关于他的英勇故事,说是他一人对付七八个,还能夺刀而回,搞得人人膜拜。没想到传说离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更没想到的是,偷袭他的居然就是你们两个。”
汤山笑了笑道:
“此事的真相和细节,只有我们三个当事人知道。他自我吹嘘,而我跟陈瑜生又不能站出来拆穿他,否则就等于承认是我们干的。”
方塘歪着脑袋又思索良久,才问出第二个问题:
“可你又是怎么一眼就断定,致他死命的,是一把杀猪刀?”
汤山叹道:
“别忘了,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第一个见到周伟良的尸体。那时他的血还没完全凝固,手腕尚是温的。”
方塘换口气反驳:
“我想说的是,当时刀身插在周伟良的胸腔里,而你只能看到一个刀柄。你怎么能从一个刀柄,判断一把刀的原本用途?”
汤山道:
“因为我一见到刀柄,就猜出了那把刀的全身。”
方塘摇摇头:
“这不太可能。”
汤山惨然道:
“确实不可能。说出来谁都不信。因为那把刀,恰好又是我的。”
方塘惊叫一声:
“不会吧?怎么如此凑巧?”
汤山摇头叹道:
“事情可能不是凑巧,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方塘快要哭了,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汤山将冰块贴在嘴边,直到完全消除了嘴巴周围的疼痛,才缓缓地解释道:
“将近一年前,我跟陈瑜生去一个偏远小村杀猪,没料遇到一头神猪,捅了一刀不死,还撞翻好几个人,带着刀逃得无影无踪。自此之后,我们结束了杀猪生涯。而那把刀,再也没找回来。”
方塘满脸惊恐,颤声道:
“一年后,你看到那把刀,插在周伟良的胸口?”
汤山叹道:
“那把刀的木制刀柄,是由我亲手雕刻修饰过的,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方塘怔在当场说不出话。汤山苦笑道: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此事从头至尾都透着诡异?”
方塘还是说不出话。汤山又长叹一声,接着苦笑:
“当时的凶杀现场,还有更诡异的事。”
方塘嗓音都失真了:
“除了刀是你的,还有什么?”
汤山答:
“茶几上摆着一盘象棋残局。”
方塘立马提出反对:
“那不可能。据江素萍供述,周伟良将她压在茶几上试图强奸,而她在反抗过程中,摸到墙上的刀,捅在对方身上。茶几上应该混乱不堪才对,怎么可能有残局?”
汤山笑了笑:
“不可能的事,偏偏就是发生了。我进去见到残局的时候,每个棋子的位置都准确无误。”
方塘又说不出话。良久才缓缓重复了一遍汤山说过的结论:
“所以你认为,有人在江素萍之后闯进现场,先杀掉受伤的周伟良,然后又在茶几上摆出一盘古怪的残局?”
汤山努力深吸几口气,才说:
“究竟是先杀人后摆残局,还是先摆残局再杀人,不得而知。关键在于,那盘残局名为《玉帛金鼎》,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能走得通。”
方塘这回不是惊恐,而是一脸茫然,问道:
“我不懂。一盘残局,为什么只有你走得通?”
汤山叹道:
“这不是一盘普通的江湖残局。”
接着他将几年前遇到老头子,向其传授《玉帛金鼎》的历史、摆法及走法,以及老头最后死于西郊船厂流氓斗殴事件,详细向方塘讲述了一遍。
方塘不听还好,听完更加茫然,想了很久,也理不清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她虽然脑子不算太笨,但究竟不是福尔摩斯式的人物,推理并非她的长项。
当然,这事不管牵扯得有多复杂,方塘只关心汤山的安危,因此她瞬间就把所有细节抛到九霄云外,抓着汤山的胳膊说:
“我怎么觉得,这些事都是冲着你来的?”
汤山叹道:
“不管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主要是,我虽然想通了江素萍是清白的,却无法向人证明这一点。因为在警方的记录里,不但没有提到残局,凶器也被描述得模糊不清。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抹去了这些线索。”
方塘沉吟了一会,抬头泪水涟涟地看着汤山,说:
“答应我,你不要再去碰这事。好不好?否则你不但救不了江素萍,自己也会陷进去无法脱身。也许有人正等着你一头栽到里面去。”
汤山痛苦地想到,如果江素萍真是被冤枉的,我又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方塘见汤山沉默不语,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依旧带着哭腔道:
“好吧,我知道你为了她,什么都不顾,不会听我劝。我不是自私,我只是,只是更担心你的安危。”
汤山喉咙发堵,说不出话,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伸手拢了拢方塘鬓边的头发。
方塘尽力吸了几下鼻子,抬起脸,强装冷静地地问汤山:
“你打算怎么办?”
汤山也吸了几下鼻子,借以理顺喉咙里的气流,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我要从杀猪刀失踪的地方开始查起。”
话音刚落,口袋里手机响了。
汤山掏出来一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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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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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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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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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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