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哥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套花格子西装,一件灰白色柳条衬衫,还有一根土豪金色的领带。应该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品,不知是不是他当年结婚时穿过的存货,也可能是他在泉州混江湖时留下来的纪念品。反正看上去花里胡哨,与目前街头的风气明显格格不入,如果是常人穿出门,估计要被大伙骂傻B,最轻也会招来满大街掩口而笑。
但彪哥向来喜欢别具一格。就像全城都抽烟,惟独他喝茶一样。着装上的习惯也是如此。何况这一次见的是东城良哥,就更加要穿得让人惊声尖叫,才能镇住场面。
客观地说,彪哥配上这么一套复古行头,看上去倒也没显得多傻,毕竟他就是那个年代的人。最大的问题是,因为他肚子太大,衬衫显得太紧,蹦掉了两粒扣子,愣是没塞进裤子里。露出两截子衣角,就像两条长在前面的兔子尾巴。
后来还是一边的沙皮看不过眼,先在衬衫下摆别了两枚扣针,像塞榨菜一样塞进裤头,又在后面一个劲地帮他勒紧皮带,直到他有点喘不过气来,憋得一脸通红,很不爽地骂道:
“塞你母,你想勒死我呀?”
又不无绝望地叹道:“这破衣服就没法再穿。可惜了这绝版的款式和布料。”
沙皮一边继续勒皮带,一边在身后笑道:
“彪哥,你不知道,现在的明星参加晚宴,穿衣服哪有不勒的?甚至有人为了将衣服穿上身,事前节食三五天,饿得头昏眼花,直接倒地送医救治的也有。”
最后,彪哥的肚子被皮带分成上下两截,就像一段巨大的毛毛虫。幽深无比的肚脐眼,刚好在皮带上方,暴露于衬衫的两个别针之间。彪哥自己低头一看,觉得肚子中间长了一眼秋冬季节的蛇洞,里面随时可能钻出一条尖头蛇。
彪哥左手抠着肚脐眼,右手抚摸上下腹,一脸沮丧,唉声叹气。
沙皮帮他披上西装外套,下摆上又别上两枚扣针,才堪堪遮住了“巨型毛毛虫”和“蛇洞”。沙皮拍拍彪哥的肩膀,安慰道:
“十足成功人士的派头。”
彪哥在镜子前骚首弄姿老半天,觉得恢复了当年的部分神采,心情才慢慢地好了起来,还总结出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成功人士表面光鲜,但名牌外套下面,基本上都是惨不忍睹。
然后彪哥开始刮胡子,剪鼻毛,挤破了两粒不合时宜的青春痘,还问沙皮有没有必要拔眉毛,沙皮劝说彪哥眉毛很英气,这才作罢。最终在头发的打理上,又犯了难。
与许多同龄人比起来,彪哥秃顶不算太严重,但恰好少了脑门中央那一块,即传说中的“地中海”,看上去不太雅观,处理起来也比较麻烦。彪哥自己拿着梳子,举到头顶,就像擎着一把砍刀,在头顶比划半天,就是不知怎么下手才好。
彪哥先是将左边鬓角的头发横向右边,试图盖住“地中海”,但脑袋稍一晃动,长发就像随风而倒的芦苇,有气无力地掉了下来。他不死心,又将右边鬓角的头发梳向左边,还是经不起脑袋的轻微晃动,很不争气地掉回原处。
彪哥仍旧以握刀的姿势握着梳子,再次满脸沮丧,唉声叹气,眼神里还多了一股杀人的火焰。沙皮见状,心里有点害怕,口不择言地出了个馊主意:
“彪哥,往梳子上沾点猪油,头发就能粘在头皮上了。”
这时,小钢炮恰好进卫生间装水,准备烧水泡茶,一听此话,立马回了一句:
“猪油招苍蝇。”
彪哥于是将所有的气都撒在沙皮身上,也不管人家刚才帮他勒皮带的功劳,抬脚就将沙皮踢倒在浴缸边,骂道:
“塞你母,你想让我上街像砣屎一样,走到哪儿都是苍蝇蚊子围着转?”
小钢炮见沙皮挨打,有点幸灾乐祸,装满一壶水,临出门又机智地出了个绝妙主意:
“上摩丝。摩丝能将头发固定得像钢丝一样,剪都剪不断。”
彪哥大喜,又踢了沙皮一脚,吩咐:“赶紧下楼给我买摩丝去。”
沙皮连滚带爬地下楼去了。小钢炮在客厅泡茶。彪哥继续在镜子前骚首弄姿,后来拿了本色情杂志,遮住额头以上部分,只留着眼睛欣赏独一无二的着装。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了一阵怀旧的伤感,点头向镜子里的自己讲起了故事:
“兄弟我在泉州时,那……是相当的帅了。可惜,岁月不饶人啊。”
恰好小钢炮泡好茶水,再次走进卫生间请示彪哥,要不要先喝一杯,听到彪哥的自我慨叹,就想打听点彪哥的真实过去。
小钢炮因为刚才出了个用摩丝绝妙主意,让彪哥很满意;老大一高兴,他就有点得意,人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一旦忘形,说话便不知轻重,进而口无遮拦。小钢炮干笑了一声,问:
“彪哥,你这身衣服确实比较帅,想必当年每天都玉体横陈吧?昨天周伟良这王八蛋说,你在泉州曾因为泡妞被人打过,是不是真的?”
这话前半部分尚可,后半部分就犯了大忌。彪哥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揭他在泉州时的不堪阴私。从根本上说,昨天就是因为被周伟良一来便揭他阴私,才引起那场混战的。现在被自己的得力手下重提旧伤,彪哥心中又是一痛,刚刚变得好一些的情绪,一下子破坏殆尽。
彪哥蓦然转身,将色情杂进扔在小钢炮脸上,冲上去掐住小钢炮的脖子,瞪眼狂叫:
“塞你母,那是谣言。那是谣言。”
小钢炮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脖子被掐住,说不出完整话,又不能尽力反抗,否则后果更严重。他只能一边掰着彪哥的手指,一边喉咙里发声:
“我,我……茶,茶。”
他本想讨好地说,我泡好了茶,你要不要喝?可说得不完整,发音又含糊不清,结果彪哥听成“我查,我查”,心想塞你老母,你还敢当面查我的过去?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于是更加怒不可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彪哥一手加劲掐脖子,另一手就去抓小钢炮的头发。抓住了头发,便将小钢炮的头往墙上撞。
小钢炮昨天被周伟良手下的五个大将打了一顿,鼻子还没复原,一呼一吸之间,鼻孔里仍旧隐隐作痛呢,今天又因一言不合,被自己的老大摁在墙上暴打,这叫什么事?
小钢炮伤心之余,不禁也有点出离愤怒了,心想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远的不说,就昨天晚上,不是因为你心血来潮要找什么破纸,我会被人揍成这样吗?今天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拿我的头撞墙?越想越愤怒,愤怒到最后,终于暴发了。
小钢炮大吼一声,全身发力,上下出击。毕竟比彪哥年轻许多,身体也比彪哥强壮,这一下不但掰开了彪哥的手指,解除了脖子之威胁,还用膝盖顺势顶在了彪哥的大肚子上。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彪哥这两天的表现,确实有点失常。这也难怪,从昨晚开始,先是被周伟良很不给面子地揭疮疤,接着回程时居然尿裤子,今天照镜子,又发现自己的形象已不复当年。心情便难免郁闷,行为便难免失常。
但彪哥万万没想到,跟随便他多年的小钢炮,居然这么轻易便与他翻脸对打。掰开他掐脖子的手指也就罢了,还敢用膝盖顶他肚子!
彪哥三十五岁以后发福,身上的肥肉没长在四肢,全堆在腹部,搞得肚子不但滚圆,而且弹性极好。如此被小钢炮的膝盖一顶,彪哥的身子被弹了出去,最后一个没站稳,倒在浴缸里。
关键是,彪哥刚才好不容易勒紧的皮带,估计质量不怎么好,被其肚子一紧一张,立马绷断。衬衫下摆的那两枚扣针,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然后,他从浴缸里爬起身,裤子没了皮带,一下溜到脚弯里。
彪哥这回除了满心的悲伤,还有满腹的愤怒,也不顾形象不形象的,干脆褪下裤子,从浴缸里跳出来,再次扑向小钢炮。
小钢炮刚才怒不可遏之下,与彪哥对打,现在喘了口气就冷静下来,知道与老大动手,是江湖大忌,比揭人阴私更严重。于是这次就不敢回击,只能防守。这样一来,两人便扭成一团,从卫生间滚到了客厅。
彪哥不松手,小钢炮也无法起身。两人陷入胶着状态。
幸好就在这时,沙皮买摩丝回来了。打开门一看,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正在地上打得不可开交,不禁大吃一惊。
而且彪哥上身还是那件花格子西服,下身却只穿了个内裤,看上去不伦不类。沙皮差点笑出了声,总算出门吹了一回冷风,头脑比较冷静,忍住了笑。
沙皮上前先将小钢炮的两手掰开,又将彪哥的双手双脚掰开。嘴里喃喃地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小钢炮坐在地上,满身疼痛,满心委屈,一下没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彪哥气仍没消,右手剑指小钢炮,语无伦次地骂道:
“塞你母。竟敢顶我肚子。竟敢顶我肚子。反了你了。”
沙皮一看事情一时之间很难收拾,先将小钢炮扶起,推出门,示意他先回去。然后将刚才小钢炮泡好的茶,倒了半杯,递到彪哥手上。待到彪哥喝完手上的茶,压下小钢炮的事情不提,开始重新收拾形象。琇書蛧
这套绝版款式和布料的西服,倒没因打斗撕坏。衬衫下摆的两个扣孔,裂开了,但再找三四枚扣针,勉强还可穿上身。至于皮带,再找一根也问题不大。
关于头顶发式问题,现在小钢炮不在了,全凭沙皮作主。沙皮将彪哥四周围的头发,全部打着旋,往中间靠拢,然后用摩丝定在脑顶中央。“地中海”被抹平,还有一个尖锥冲天而起。
沙皮让彪哥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新发型,在旁边评论道:
“全新沙马特造型。看到没有?你一下就年轻了二十岁。”
彪哥大战之后,对这个尖锐的发型很是满意。一看时间不早了,便带着沙皮去赴宴。
后来街面上的人都见到了彪哥那举世无双的发型,他们一致认为:
那天彪哥头上,就像顶了一砣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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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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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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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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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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