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蔓看了看文斐,微微一笑。
文斐怕自己问的对方不想回答,马上接口道:“蔓蔓姐,这个问题不算唐突吧?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回答的,您可以不回答的。”
王晴蔓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这个问题特别多见,并不是不能回答的问题,只是我觉得记者都喜欢问的问题,回答起来有点无聊。这个问题没什么不能回答的,实际上答案大概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原因很简单,我原来在地方医院做大夫的,为了孩子上学照顾孩子,到了省城,大医院不好进你们也是知道的,托了很多关系,最后说省城医院招器官协调员,隶属红会,收入不高,但该有的保险都有,当时什么都不懂,就硬着头皮进了培训班。”
王晴蔓拿出了挂在手腕上的保温杯,打开瓶盖喝了一口,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接着说道:“当时一起报名的有三四十人,最后坚持下来的也就三分之一……怎么说呢,我当时能顺利拿下证书,真的不是有什么信仰,只是那几乎是我最后一条路了。所以啊,开始干这个事情时,我也只是因为它是一份还过得去的工作……”
文斐和江大同点点头。虽然每个人的选择都有理由,但多数理由都是平凡而简单的。作为记者总是想从故事中发现闪光点,然后再高光显示,然而真实而质朴的却是人生的主旋律。或许这不是吸引观众眼球的爆点,但是它却是实际生活中每分每秒中出现的事情。
文斐接着问道:“后来呢?听说您做这个工作时间也不短了,现在您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
蔓蔓姐倒是非常坦诚,她继续说道:“我以前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现在是一个器官协调员,最初的时候医生的角色让我总是会不自觉的说一些有点显得功利主义的话,就好比说,‘你看,您儿子确实没有苏醒的迹象了,与其耗费巨资毫无收效,倒不如让他的器官在别人身体里继续发挥作用’这类话。这话有时候有用,有时候真的会被骂的很惨。我记得有一次我凌晨三点劝一个骑摩托的车祸男孩父亲,就被狠狠的怼过来了。”
“他当时怎么说的?”文斐问道。
“他说,‘你先把你儿子的器官捐了再来让我捐。’当时我真的很愤怒了,我相信当时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非常难看。中国有句古话‘罪人不孥’,他这样说我,如果是以前我真的拍桌子了,然而,那一次我压了下来,事后我仔细想想,两件事我没有做好,第一,当时的时间我很疲惫,所以语气可能并不是那么好,第二,我那句话很有可能被他理解成为,在我眼中他儿子已经变成了别人用来治病的工具。从这件事上来看,我的确没有做到和家属共情,”蔓蔓姐看了看两人,苦笑着说道:“你们可能以为做器官协调员不过是动动嘴,跑跑腿的事情,其实要用到的知识多着呢。很多时候,我要扮演很多很多角色,有时候可能是个医生,帮他们解读检验表上那一个个指标的具体含义,有时候可能是个心理咨询师,帮他们接受现实,有时候甚至可能连人都不是,只是哪个在病人体内尚在跳动的心脏……”
“你不是说你不是劝人捐赠么?”江大同问道。
“是啊,我们的工作不是劝人捐赠,我们的工作实际上是让他们了解到所有选择的可能性,同时也希望他们根据自己及家人的承受能力作出最好的选择。”
“您认为捐赠是最好的选择么?”江大同追问道。
“我认为分情况!如果捐赠者条件不允许,即使他本人及家人都支持器官捐赠,我们也不可能接受,又或者说本人和某几个家人同意,另外某个家人强烈反对,弄不好会引发家庭矛盾的,我们也不会去做工作,或者说本来已经在做工作后来发现实在无法协调的,我们也会适时终止。具体执行起来有很多限制条件,同时也受到各种阻力,因此我们的成功率最多也不过三成。”
“那你觉得罗侃……就是罗医生作出这样的选择是最好的么?据我所知,她甚至曾经签署过放弃插管的那个声明,虽然最终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执行,但是她自己本人是希望可以‘尊严死’的。您说,这真的是她的本意么?”琇書網
“哦?她真是这么做的?我不得不说如果她本人真的做了,我真的很敬佩她,作为一个做了十五年医生的我都不敢说我一定会放弃呼吸机,虽然每个看到过呼吸机被从病人身体里拔除的样子的人,都会觉得那真的很残忍,但是敢于直接拒绝的人,真的,像她那么年轻的,我没有遇见过。”蔓蔓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可惜了!这样一个女孩儿我竟然是通过这件事认识她,她也真是一个活的很明白的人啊!听说她是血研所的医生?!真的是非常优秀了,也许这样的人活的更通透吧!或许在她看来与其苟且的活着,不如有尊严的死去。如果是我本人,我可能会跟她做同样的选择,可是我有家人,有时候一旦有了家庭,很多事就变得身不由己了,那时候,很多事就不再是能做得了主的了。唉……她还那么年轻。”
江大同还想再问下去,这时候王晴蔓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蔓蔓姐跟两个人说道:“二位,我得去见志愿者的家人了,志愿者本人是胶质瘤晚期,主动提的捐献,家人也是相对支持的,是她本人签署的意向书。如果你们还有兴趣,我帮你们问问是否可以采访?”
文斐对此很感兴趣,于是王晴蔓给家属打了个电话,对方倒是没有拒绝文斐想要见面的要求,但是委婉的谢绝了采访。理由很简单,不希望孩子的决定被报道,从而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父母希望孩子最终能在尽可能平静的环境中离去。
文斐和王晴蔓沟通后,以红会志愿者的身份来看望这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并且不做采访,不发有关当事人的新闻稿。很快志愿者和父母便同意了这次见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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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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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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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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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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