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他这个报名法,白琅应该自称“映镜人”才是。
但夜行天在她头顶,折流又不在身边,白琅知道自己不能随便暴露天权。
司命见她迟迟不说话,也不以为意,只是温柔地微笑:“在这边呆着不舒服吗?我先带你离开吧?“
“那封前辈……?”白琅望了望头顶。
司命也看了一眼:“夜行天不会乱来的,他那位谕主甚是严苛,很快就该下圣令将他召还了。”
他语气平淡,但白琅依然能听出对击钟人的忌惮。
果然,不多时,天空中又有一道光芒刺破黑暗。一枚铜简缓缓出现在夜行天耳侧,他一把将其抓住,上面写着几个工整的字“有变,速还”。
白琅痛苦地捂住头,她听见震耳欲聋的钟声回荡在整个镇罪司中,一下又一下,直接平息了心脏的起伏跳动。
司命再度化风,身影陷入无形。他缭绕盘桓,滞留不去,白琅瞬间感觉自己与周围的联系被风切断,既不能感觉到外界,也不能被外界感觉。
“司命……”
风中传来低语:“嘘,别被那家伙发现了。”
黑焰幡往内收拢,夜行天立于空中,黑袍末梢化焰,似虚非虚,似实非实。他将铜简掷地,沉声道:“谕主圣令已下,不得不从,我改日再来万缘司拜访。”
说罢就捞起衣清明,两人一同消失在烈火中。
白骨狱也一点点收回,封萧从空中落下。他胸口有一道巨大的爪痕,和夜行天袍子上那几道颇为相似。
“前辈,你还好吧?”白琅这回总算是真心实意地关心起了封萧。
封萧似乎有些讶异,他不太自然地侧过头去:“没什么,才过了几招,彼此损伤差不多,不过我恢复起来更慢……”
白琅疑惑道:“更慢?”
“因为我身体不好。”司命凝化实体,伸手碰到封萧的伤口,但是被封萧拍开。
封萧皱眉道:“不用。”
司命抿紧嘴,也没有再劝。他注意到白琅疑惑的神色,于是解释道:“器有强弱之分,但器本身只能决定它的下限,谕主实力才能决定它的上限。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稳定,所以他也会受影响。”
白琅的罪恶感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她现在的情况是,器的实力下限高于她的实力上限,所以折流伤势一直无法恢复。折流也从来没跟她说过,多半是不想给她太大压力。她记得自己有次做了点小突破,第二天折流气色就好了不少。
真是太蠢了,当时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为什么没有多问几句?
“回内司谈吧。”封萧盯着司命的风尾说道。
几人直接通过劫缘阵返回内司,但是没有去司命所在的神宫,而是去了封萧的住所。他住的地方特别干净,所有书籍玉简都按大小颜色排列,整个房间左右完全对称,一看就是强迫症布置出来的。
白琅为了照顾他情绪,不偏不倚地坐在了长案的正中央。
司命坐在她对面,风尾消失不见。白琅看见他齐膝而断的双腿,这才意识到凝风为尾并不是天权的表现形式,只是为了掩饰身体的残缺。
“司命……您有什么要拜托我的事情吗?”
白琅知道,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司命主根本不可能对她这么客气。
“确实有一些。”司命点点头,封萧侍立在一边,沉默不语。
“请说。”
司命沉吟道:“不需要同你的器一起商议吗?”
白琅警惕起来,要想杀主必须先杀器,这种诱器出现的言语基本已经可以断定为杀机。
司命摆手笑道:“罢了,你也不要多想,我和封萧通常是一起做决定的,所以习惯了。”
白琅还是没有放松。
“其实是关于执剑人的事情。”司命缓声道,“你的天权可以探查信息,对吧?我在竹林见过你以之窥伺封萧。”
白琅觉得面前仿佛有棋局铺开。
司命黑子先行,于右上角排兵布阵,占实地造虚势,中规中矩却也缜密难破。
她无法回避,只好答道:“确实可以,但我天权限制颇多,想以此找到执剑人是不可能的。据我所知,夜行天也在找执剑人,司命为何不与他同谋?或者利用明缘司来寻?”
白子后行,斜向延伸,看似范围更广,实则困境更大。
司命抬袖掩唇,笑道:“你可知我们为何要找执剑人?”
这点折流解释过,因为剑、扇、琴、筝是四方神的神器,谕主作为神选者本应避讳此类兵刃。执剑人能使用剑器,说明他有着比其他谕主更得天独厚的神眷,若不尽早除掉,迟早将成大患。
白琅斟酌着答道:“因为剑器极强,不得不除。”
“或者说……不得不夺。”
黑子黏着而上,占据角落,内外合围,白子深陷其中,已至绝境。
司命双手交叉,语气平和,没有一丝起伏:“我与击钟人实力相近,想要的东西一致,所以我们不能合谋。他一定掌握了我不知道的消息,同样的,我也有未曾对他透露的事。”
换言之,他需要一个可以完全掌控住的谕主为他办事。
白琅垂首看着桌上的木质纹路,思索这个死局的活路在哪里。
越危急就越静,越艰险就越稳。白琅将思路发散到极致,目光微凝,问道:“司命未曾透露的事情是指……您见过执剑人?”
满室忽然陷入寂静。
白子离手,局势看透。
白琅抬头与司命对视,断然道:“司命,执剑人曾断您双腿。”
白子从断处开始做活,跳脱桎梏,于九死一生中匆忙出击,一路沿黑子所造虚势侵吞而下。大骚动开始,黑棋反被白子所断,曾料想的黏就并未发生。
良久,司命抚掌叹道:“还说你找不到执剑人?这份探根知底的强权,与击钟人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根本不是天权探出来的,是推测出来的。
夜行天找执剑人是地毯式排查,这就意味着击钟人并不知晓执剑人身份。听司命的口气,他与击钟人有过合作,但是并没有动用明缘司来帮忙寻找执剑人,为什么?因为他用不着。
白琅第一句问他“是否见过执剑人”就是试探,试探得出结论——司命从头到尾根本就知道执剑人是谁,而且并不想告诉击钟人。
但是这还不足以镇住场面。
得到“司命见过执剑人”这一反馈的几秒内,她需要推演出更缜密具体的结论。
他们是怎么见面的?谕主与谕主相见,多半不会是什么友好的场面。
夜行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排查剑修的?近二十年内。也就是说,执剑人在二十年前那段时间里至少应该在修道界行走过,这样才可能被抓住蛛丝马迹。
都说谕主要避四方神的讳,因此无人可用神器。既然没有人用过,那“剑器”之强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二十年前有谁对抗过执剑人的器吗?
司命肉身衰败,这件事情她从未在万缘司内外听过风声,但她能看出司命腿上那个伤绝对不超过二十年。如果把司命的伤与执剑人的出现关联,就很容易说得通了。万缘司司命手掌天权,又控制着三千界缘法,四方台下几乎没有什么能够伤到他们——但是执剑人可以。
于是司命才立即散播出执剑人的消息,然后再假装成寻找执剑人的一员拿其他谕主当枪使。
这样的心机真是让人背后一寒。
司命低笑道:“我确实见过那人……不,准确来说,执剑人就是被我找到的。二十年前我的天权臻于至境,但凡空气流通之所,无一不在我耳目之下。只要有心去查,世上所有谕主的身份,我都可以略知一二。”
然后他查到了一位用剑的谕主,这是前所未见的。
“当时是我大意,本来只差一点就能将对方拿下,最后却反被剑器斩断双腿,肉身受到重创。”
封萧垂首道:“与谕主无关,是我无能。”
司命摇了摇头,让封萧不要在意。
他对白琅道:“彼时执剑人亦被我所伤,按理说应该是逃不了多久的。可是整整二十年,无数谕主相寻无果,就连明缘司也失其踪迹。”
白琅疑惑地问道:“有没有可能执剑人已经死了?”
司命指了指腿上的伤:“我也怀疑过,但此伤未愈,执剑人定然还活在世上。谕主中能以天权查知信息的人很少,若你这次能助我一臂之力,之后的合作也并不是不可能。”
就司命这种半残状态都能骗无数谕主给他当刀子的深沉心机,只要一个不慎重,她丢的就不止两条腿,还有这条性命。xǐυmь.℃òm
白琅知道这是与虎谋皮,但她属于弱势方,根本别无他选。
她紧张地回答:“我的天权使用条件严苛,如果司命能有个具体的范围或者目标,然后让我来验证,这是最好不过了。”
“自然是有的。”司命笑起来,眼中颜色深郁阴沉,“当初剑器断我双腿,曾笑称‘若斩齐风花雪月,岂不风流?’如今,拈花人与覆雪人已死,皆为一剑贯顶。接下来你只需追寻其他几个天权与风花雪月相关的谕主,多半可以找到那位剑器。”
——若斩齐风花雪月,岂不风流?
白琅知道这场大逃杀中可能有人会为了生存杀人,也可能有人会因为贪欲杀人。但是她还从未想过,有人会为见证一场风花雪月而杀人。
司命从怀中取出一个由绶带绑牢的信封,然后递给白琅。
白琅接过,感觉手心一沉,信封里似乎是玉简之类的东西。绶带为丝质,十分精美,上面用古拙的字体写着“万缘皆出法,万法尽归缘”,与断缘司门前石头上刻的一致。
“万缘司在司缘人之上还有赏善使、罚恶使,他们可以自由裁定何为善缘,何为恶缘。”
司命咬破手指,将血涂在绶带之上,它像蛇一样缠上白琅的手腕,融入血肉。上面那行字迅速沉在皮肉下,隐约露出点墨色。
“我授你罚恶使之便,你为我逐一排查那些与风花雪月有关的谕主,看看他们身边是否潜伏着那名剑器,如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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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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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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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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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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