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玄幻小说>江公子今天不开车>第113章 三年(一)
  释迦阵法启动后,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要去收引漂浮在空中的秦牧的魂魄。

  谁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阴差阳错,竟然让秦牧找到了他失落的另一半。www.xiumb.com

  ……只有从江循体内解脱出来,才能找寻到的另一半。

  而在此之前,他们谁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如果能,陪着你,陪着小秋,我,何须进什么六道轮回。”

  乱雪脑海中闪过层层断续的片段,原本在脑海中盘桓不散的阴云一朝消弭,留下的唯有一片清明。

  一片令人痛不欲生的清明。

  “……我做你的影卫,可以吗?”

  那个稚嫩清秀的孩子对他伸出手来,眸光却是一片死灰。

  他把自己的名字、过往、样貌一笔勾销,彻底交付给自己,所以……所以他秦牧有责任做他永远的兄长,要永远照护好江循,永远。

  但是,红枫林一别,再无照面之机。

  精魂从完整的魂魄中脱离而出,进入江循体内,而余下的残魂飘飘荡荡,摇摇晃晃,不入轮回,无处归乡,浑浑噩噩不知在外游荡几载,不知道自己的去向,也不知道自己的终路。

  直到那一年西部大旱。

  饿殍遍野,饥民如狼,一个孩子倒在逃荒路边睡觉,上午还在,下午就只剩下了骨头。

  这一缕残魂把这易子而食的惨景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所能思考的那部分,早就从他体内被摘除殆尽。

  但他本能地觉得很吓人。于是,某天,在碰到一个面色如纸、死在路边的异域孩童时,他好心地上去推推他的肩膀,想提醒他不要在这里睡。

  谁想到,他就这么钻入了那具刚刚死去、体温尚存的身体里去。

  小小的衣衫褴褛的孩童从地上翻坐而起,茫然地打量着周遭的世界。

  那些在路边歇脚、盯着自己眼泛绿光的饥民,无不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但也有几个不肯放弃,期待这孩子仅仅是回光返照而已。

  他也的确很像是回光返照,在地上挣扎了好久,才适应了这具躯壳。

  在众人愈加失望的目光中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来,他知道他是时候回家了。

  ……他要回去。

  回哪里去?不知道。

  回哪里去,要找谁?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该回家了。

  他凭着灵魂里一处似有似无的牵绊,艰难地用双足走过了旱地、荒野,踏过已经腐烂了的秋天,到达了充满希望的冬日。

  在乱雪漫天的那日,他被秦秋捡回了渔阳山。

  ……他终于回家了。

  乱雪是他的新名字。他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是秦秋起的。

  他的根骨很强悍,他对秦家功法仿佛有与生俱来的兼容性,于是他成为了秦家大公子的侍从和小厮,跟随在他身边,夜晚则守在秦家小姐的门外为她看门,欢天喜地,甘之如饴。

  即使在晚春茶会后江循身份败露了,他也一点不担心,因为自己依旧可以陪在他身边。

  即使江循骗了他,把他一人抛在了东山,他也只是伤心了一段时间。因为他知道没关系,只要自己找到了江循,他就能像承诺里那样,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再不离开。

  ——如果能陪着你,陪着小秋,我何须进什么六道轮回。

  他一切的欢喜,最终定格在了这一句上,定格在了江循渐渐发凉的身体之上。

  他再也想不出自己的未来会有怎样的可能性。

  一切的变化来得太过突兀,除了乱雪和玉邈之外,所有参加阵法的人都呆愣在原地,只觉如坠梦中。

  人群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展枚。

  他拔足朝江循倒下的方向冲去,却不慎绊到了雪地里横生的枝节,跌倒在地,摔起一地的雪碎,他狼狈地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踉跄两步,又往前冲去。

  展懿的脸色由苍白变得铁青,他一把抓过双腿不停打颤的秦秋,凌空飞起,数步点到了江循身边,把她狠狠往江循的方向一推,咬牙切齿:“你不是说没事儿吗?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秦秋的眼睛变成了空洞的玻璃珠,映出了两人过往的种种,大颗大颗透明的液体从她眼中掉下,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她的胸口被大块大块棉絮堵住了,吞不下,吐不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展枚也终于赶到了近处,他不管秦秋,绕过她想去查看江循的情况,却被当胸一个掌风猝不及防推倒在地。

  “……滚。”

  展枚习硬骨,硬是吃下了这一击,但是也被这夹着罡风的掌风打得气息一度紊乱,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这阵掌风来自乱雪。

  乱雪他们每个人都是熟悉的,他本是那样一个无忧无虑、心性纯洁的少年,此时瞳孔中却点燃着熊熊的火光和风暴,带着无比明确刻骨的仇恨。他怀抱着已经断了声息的江循,由近及远地,一个个用目光清点着在密林中的人。

  每一个,每一个都是杀了小循的凶手。

  玉邈,展枚,展懿,乐礼,纪云霰。

  ……还有宫异。

  接触到乱雪落在自己身上的仇恨目光,跌跌撞撞好容易才跑到近旁的宫异刹住了脚步,心里骤然一紧。

  那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仇家一样的目光,再也没有昔日的如水温情,浅浅笑意。

  宫异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两步。

  不是……这个人……不是乱雪了……

  乱雪从宫异身上转开了视线,抬起手,抹去脸颊上被朔风吹凉的泪,把江循谨慎地打横抱在怀中,缓缓站起,走到了啜泣不止的秦秋身边,命令道:“小秋,回家。”

  秦秋在惘然中恍惚听到了一个声音,尚以为自己身在梦境,可当她抬眼一看,却看到了那个气质熟悉又陌生的人,正用忧愁和温柔的眼神望着她,重复道:“小秋,我们一起带小循回家。”

  秦秋的眸光一缩,没有经过思考,那两个字便脱口而出:“哥哥……”

  乱雪没有应答,他把抱紧江循的手紧了一紧,迈步朝外走去,路过宫异身边时,亦是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宫异还呆愣愣地盯着乱雪刚才所在的地方,身体越抖越厉害。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循为什么会死?为什么?

  他明明也有看过那个阵法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过阵法,反复确认过,反复推敲过,每一次得出的结果都是无害。

  封印过程的确会痛苦不错,但按理说,阵法本身根本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秦秋试验过无数次,哪怕是一个低阶的修士都受得起这样的损耗,只要经历短暂的痛苦,再休息些时日,就会恢复正常,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但是他们忘了江循的身份是衔蝉奴。

  他用自己的身体承受、改变、挡去了太多的伤害,所以,当神迹收回,神力尽散时,这些曾经潜伏在他身体里的伤口就会集体爆发开来。

  江循的身体变得残破不堪,一身竹枝袍被血尽染成霜林之色,丹宫粉碎,内丹化灰,那些他身体不能容纳的东西,从他身上尽数掉落下来。

  有乐家的衣服,折得横平竖直,洗得干干净净。

  ——江循说过,这衣服可不能给弄脏了,否则乐礼那个小心眼搞不好会弄死我。

  有给秦秋买的小玩意儿。口脂,胭脂,黛粉、花钿,分门别类,一应俱全,那盒子一个赛一个的精致好看。

  ——江循说过,这些小玩意儿他攒了很久了,等到时候一口气送给秋妹,秋妹看到了,肯定高兴。

  还有好几包没有来得及拆开的云片糕,枣花糕和醍醐饼。

  ——江循说过,他喜欢吃甜的。

  而在已经烧尽了的释迦法阵前,玉邈跪在雪地里,手掌拼命抓起了一团雪,竭力催动体内已经空竭一片的灵力。

  ——回去,回到过去,求求你,让我回到过去。只要回到结阵前就好。

  但是他的身体是一个空壳,他什么也阻挡不住,他就连时间都暂停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乱雪、或者说秦牧,怀抱着江循,带着一脸茫然的秦秋,缓步走过他的身边,吝于再给他一个眼神。

  玉邈的身体回到了数年前的西延山。

  那个时候的他甘心情愿为江循变成一个空壳。

  现在的他是一具无能为力的行尸。

  他低声喊:“江循。”

  没有人答应他。

  纪云霰扶着玉邈,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发力抓紧他的肩膀。

  玉邈抬起目光,梦呓着去抓秦牧的衣角:“我错了。……求你让我看他一眼。”

  他拼命想要抬起自己的手,力量被抽取殆尽的结果,是他只将手臂举高了半尺有余,手指就开始发抖。

  他跪在地上,满眼都是虚晃的残影,逼得他满头大汗,金色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他的身上,像是要把他融化成一滩水才罢休:“让我看他一眼,让我……”

  ——江循还活着,说不定还有救,说不定他只是痊愈得缓慢了些,说不定……

  但一个声音在他心里愈加清晰地响起来,从低低的喃语,细细的耳语,渐渐变得声如洪钟。

  ——玉邈再也没有江循了。

  ——再也没有了。

  他的手指终究抓了个空。

  乱雪看也不看他,绕开了他的手,径直朝前走去。秦秋似有不忍,路过玉邈身边时垂下头来,一滴眼泪直坠而下,滚烫地砸在了雪堆中。

  释迦阵法结束后,那负责镇阵的法器便各各返回主人身边,广乘亦是如此,在玉邈的右手侧,发出细细的蜂鸣,如同哭泣。

  玉邈全然无视了它。他机械地把抬起的手收回,贴在脸上,反复地移动、抚摸,似乎是想确证些什么。

  但是他什么都摸不到,他的脸上全然没有眼泪,眼底干涸一片,只剩下空洞、困惑和淡漠的绝望。

  另一个念头,却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江循……怕黑。

  ——他一个人,会怕黑。

  秦秋跟着乱雪亦步亦趋地走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剑刃划过鞘身的嗡鸣,随即便是一声皮肉撕裂的闷响,紧接着便是纪云霰难以置信的惊叫:“……玉邈!”

  ……秦秋蓦然回头。

  地上的玉邈把自己折叠成了一个绝望的压缩符号,他的双手交握在身前,紧紧握着广乘的剑柄。

  广乘决绝地彻底地将玉邈刺了个对穿,只剩下一截短小的剑柄留在体外,剑尖带着淋漓的鲜血,从他的后背贯穿而过。

  秦秋捂住了嘴,乱雪也站住了脚步。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的肩膀稍稍战栗了片刻,便继续朝前迈步而行:“小秋,跟上来。”

  江循的头从乱雪结实的臂弯中朝后仰去,半张脸越过他的手臂,看向被乱雪毅然抛在身后的一切。

  他的眼睛还保持着半睁的状态,漠然地看向地上被广乘剑洞穿的玉邈。

  在场之人,大概也只有江循知道,那把剑穿过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他还曾是抱玉的时候,常常用小猫爪在玉邈身上踩来踩去。玉邈的腹部有一片胎记,是一个刚好能容下小猫爪的凹陷,是江循最喜欢的地方。

  ——关于胎记,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传说。

  ——一个人上辈子所受的最重的、最难忘的伤口,会在转世投胎时,带到下一任的身上。

  这到底是不是那一百三十二世留下的印痕呢。

  谁会知道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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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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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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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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