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产队长的家里出来,白玫爸捧着上面盖有三个鲜艳的红印的薄纸,撮起嘴,朝那个盖了两遍的红印吹着气。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年轻的自己手里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用嘴巴亲吻着上面的红印,两个镜头,何其相似,顿感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白玫看爸爸吹个不停,说:“别吹了,早干了。”

  白玫爸使劲拉回自己的思绪,放好两张宝贝纸,说:“好了,现在去见你奶奶,希望她的饭篮里还有冷饭,我饿死了,你饿不饿?”白玫慢慢地移动着双脚,象梦呓一般地说:“奶奶当年送他儿子出去上大学,现在她儿子却要把她的孙女送回来种田,世界上的事真是滑稽啊。”

  “呵,这叫世事茫茫难自料。总算办成了,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时,白玫不该突然想起了小铁匠赵志的话,刚轻松了几分钟的心,又沉重起来。她悠悠地说:“现在真的挺高兴的,不过,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不知在害怕些什么。”

  爸爸说:“人生,总有不可预测的明天,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是一个小村庄,全村只有两座小房子。两座小房子座北朝南,一东一西,相隔三十多米。和当地所有的村庄一样,房子前面是条小河,房子后面有个竹园。和其它村庄不一样的是,东边的小房子,门前没有场地,门外五六步,就是一片竹林,竹林一直延伸到小河边。因而,无论从北面,还是南面看过来,都是只见竹子不见房子。这座小房子本来是生产队放化肥、杂物的地方。

  这座本来放化肥、杂物的小房子,如今就是地主白老太的新家。白家老两口住了好几年了,房子里还残留有化肥的味道。她家本来的宅子在前面的白家村。开始,白家老夫妻俩就被赶到这两间小房子里住了。白老太本来的头衔是地主婆,白老头死后,白老太就移上正位当上地主了。

  白老头一生以聪明闻名,他从来没有从师学过中医,但他喜欢收藏各种书籍,包括医书。如汤头歌诀、丁淦成医案、本草纲目等等,他不但收藏,还时不时拿来翻翻,所以,他能在自己和家人生病时亲自动手开个方子让家人去中药铺抓药,常常还很有效。

  除了看病,他还能算命。邻村有个大财主,总是对人自夸,说是他家的财产八代坐吃也吃不完。白老地主听了,私下对人说,大财主可怜,有福无寿,是个饿死的命。这话谁信哪!可是,后来,大财主食道长了个东西,到最后,愣是连水也喝不进,活活饿死了。还有一个人,是白家的远房亲戚,喜欢游山玩水,老白对他说,小心水,它会要了你的命。于是,这位亲戚出门时总是弃水路走陆路。但是,最后,这位亲戚洗脸时淹死在铜脸盆里。

  白老地主真的会算命吗?非也,他虽然也时不时地翻翻易经,但是这两次神算,真的和周易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根据那两人的身体状况、饮食习惯,预见到财主的食道会出问题,亲戚会突然中风而已。

  可是一生崇拜丈夫,以至于把他当成诸葛亮再世的老伴却认定了白老地主能掐会算,她一再问:“老头子啊,那只玉兔到底去哪里了呀?你就说给我听么。”她以为老头子不说给她听,是怕她大嘴巴。“我保证听过就算。”

  “我都快去见阎王爷了,这时不说更待何时?我真的不知道。”

  “真的?”

  “真的。”

  白老头临死都想不通,那只玉兔又去哪儿了呢?他想:它还会象第一次那样离奇失踪以后又意外现身吗?它又被埋在白家老宅的某个地下深处了吗?他又想,玉兔不久以后露面也好,将来出土变成文物也好,反正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我快要死了,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于是,他有点难过。

  这个曾经的玉兔拥有者为等不及谜底揭晓的那一天而感到遗憾,他感到死神已经离自己很近很近了,他甚至能听到死神的鼻息声了。如果可能,他真想和死神商量:你尽管带我走,但是,以后谜底揭晓,请告诉我好吗?

  猜不透,想不明的事情,总是让人心里痒痒。无论这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恶是善,是贫穷还是富有。

  白家有只罕见的白玉兔子,这是四乡八里都知道的事。白家也因此而被人叫做玉兔白家。但是,从土改时起,大家就都知道玉兔白家已经是名不符实了。

  那年,土改工作组用七、八张八仙桌象搭结木一样搭了一个高台,让白老头站上去。动员围着高台的众多的农民诉苦、控诉老地主欺压农民的恶行。

  半天没有人吱声。工作组长说:“地主家的长工先控诉,长工苦大仇深,先来。”

  一个矮墩墩、红脸膛的农民直往后面人堆里退,被几个农民推到前面说:“他叫阿土根,是白家的长工。”

  “阿土根同志,你不要怕,尽管把心里的苦水吐出来。”看着脚跟悄悄往后移动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组长循循善诱。

  “说……说什么呀?”

  “说地主家是怎么虐待你的?”

  “天地良心,没有的事。”阿土根抬眼望望高台上的东家,肯定地说。

  “你别怕,尽管说。先说你是怎样到他家当长工的?你如果不是被地主老财逼得走投无路的话,怎么会当长工呢?”听到阿土根毫无阶级立场的回话,工作组长心里很生气。但还是语气温和地提点着这个胆小的长工。

  “我……我不是当地人,我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孩子。”说到自己的事情,阿土根口齿清楚了:“我讨饭来的,先生收留了我……。”

  “是地主,阶级敌人!什么先生!接着说。”组长的口气严厉了。

  “嗯,东家。东家收留了我,给我饭吃……。”

  “吃的什么饭?是不是馊饭?”一个年轻的工作组员提醒阿土根。

  阿土根望望组员,摇头,说:“不馊的,大冷天,饭不会馊的。”

  “呵、呵、呵”会场上响起零星的笑声。

  “大家不要笑!”组长对阿土根:“你不要被地主的表面现象迷惑了,说说地主是怎样让你干得累死累活的。”

  “干活是真叫累。可是,我不拼命干不行啊。”

  一个高个的工作组员打断他,问:“地主家是不是有根鞭子?我听说,白家有一根藤鞭,高高地挂在墙上。”工作组的几个人都很兴奋,终于把批斗会引入轨道了。

  “是的,挂在墙上。官官吓死了,背书背不出,写字写不好的时候,他更害怕。有一次,官官把墨涂到脸上,字也没有写好,先生要打他,我把官官抱到阁楼上躲起来了,没打到,嘻嘻。”

  年轻的组员大声说:“什么官官,乱七八糟的。”

  组长提醒他:“态度好点,对待我们的阶级兄弟要和气。”对阿土根:“你继续说,你每天不得不拼命干的事。”

  阿土根颇为自豪地说:“长工只有我一个,东家请来的短工都看着我呢,我不拼命做在前头,他们就偷懒,那些人就这样。我对他们说,吃着东家的白米饭、红烧肉,干活就要巴结点……。”

  “好,好,好,等等再讲,你太累了,累得你的脑筋都不清楚了。”组长忍无可忍了,打断了阿土根的话。

  面对这样一个点拨不透的长工,工作组没辄了。组长说:“阿土根受苦太深了,他的脑子有点糊涂,先休息去吧。”

  阿土根一边后退,一边用手背抹着额头上的汗,迅速隐入人群中去。

  下面,哪位阶级兄弟来控诉?”

  一个壮壮的中年农民接着组长的话音说:“我来!”说着,就挤到最前面,大声朝着高台上的白老头说:“老地主,你一向看不起我们穷人,有一次,我买了个紫铜水烟筒,你骂我说‘小鬼,你家里这么穷,还买什么紫铜水烟筒,买个黄铜的不就行了吗!’你们听听,穷人难道就不能用好的水烟筒了吗?”

  组长领着大家喊:“打倒老地主!”“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那农民接着又说:“别以为你是地主,了不起啊?要不是你哥哥弟弟都死了,你能当上地主吗?你家三兄弟,就剩你一个,他们弟兄俩说不定是被你害死的也不一定。”

  台下嗡嗡声一片,有人说:“这不能乱讲的,那兄弟俩是得虎烈拉(霍乱)死的,不相干的。那年这一片死了好多人呢。”

  组长一听,火了,这会怎么开着开着开起无轨电车来了。他大声说:“开会要严肃,继续控诉!”

  人群静下来了,接着又有几个农民出来批斗老地主,可是,讲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急得工作组的几个人恨铁不成钢而又无计可施。就在这时,有人喊:“老地主,把玉兔交出来!”

  一听玉兔,众人顿时兴奋起来,除了极少数和老地主血缘较近的人之外,那只玉兔,大多数人只是听说,没有见过,更没有摸过。于是,纷纷拿出比喊口号更大的劲叫喊:“交出来!交出来!”

  喊了半天,老地主一声不吭,搭拉着脑袋。有人说:“装死。”举起了手里的竹枝。

  这时,人群里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高个子农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最前面,说:“说归说,不许打人!我今天还就仗军属的势说句话,不许打!老地主这么老了,不打都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认识这个长方大脸的老根祥,他的四个儿子有两个是解放军,还有两个是民兵,他说的话向来是一口唾沫一根钉。听他说不让打,马上有人附和说:“是的,不打,不打,这么老的人,一下经不住,半下又没法打。问他,使劲问就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让他下来。”

  可是,一个半昏迷的人是不可能说话的,这老地主有恐高症,一站上去,就不行了。白老太哭兮兮地说:“真的,玉兔早就不见了呀。要是有的话,老头子都快要死了,他不说,我也会讲给你们听的呀,真的呀。”

  有人提议:“看样子,问到天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还是自己去找。”

  “走。”“走。”“走。”

  一群人统统赶往白家,翻箱倒柜,拆棉被、剪棉袄,撬地板、拆墙裙、翻阁楼、钻鸡窝,就是找不到玉兔。

  “找不着。”有人到会场来报信。

  “一人藏,百人寻。还是让老地主自己说。地主婆,老实一点!玉兔藏在哪里?快点交出来。”组长威严地喊道。

  “我们真的没有藏。”白老太抖豁豁地说。

  “找到再和你们算账。”年轻的组员说。

  “不交出玉兔,想打马虎眼,是过不去的。”老根祥劝老地主婆放聪明一点。

  地主婆用感激的眼神望着这个好心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呀。”

  好几个人听到这话喊起来:“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

  老太婆张了张嘴巴,没声。

  组长发话了:“天晚了,明天继续。”

  第二天继续开斗争大会,又加了一张八仙桌,老地主站在上面,抖得象筛糠似的,一会儿,就半死不活的了,全靠白老太在旁边扶着。

  扛过了昨天,难不成今天还能再扛下去?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于是,围着高台的人比昨天还多,都想亲耳听老地主说出玉兔的藏匿之处。

  可是,劝说也好,高声呼喊口号也好,太阳老高了,台上还是俩木头。

  组长说:“不说出玉兔的下落,你们就一直站在上面吧。”琇書蛧

  太阳当头顶了,有人要回家烧饭去,组长拦不住,人走了不少。午后,人多了一些,但已经没有早晨那么多了。太阳偏西了,俩木头晃悠晃悠的,好象随时都会一头载下来。有些心软的农民说:“要出人命了,让他们下来吧。谅老地主也不会把一件玉器看得比命还重,也许被小偷偷走了?”

  组长没辄了,说是让他们回家想想清楚,明天再继续。

  老头老太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晚上,天亮了,没人找他们。再一天,还是没人找他们。虽然,有时房前屋后的竹园里好象有人在走动,在关注着他们,但是,相对来说,平静了,没人再提玉兔这档子事了。

  玉兔上哪儿去了呢?难道上月宫去了不成?这事,成了大家心中的一个谜。也成了老地主心中的一个谜。

  日子象流水一样过去,玉兔已渐渐被人们淡忘。老地主也只是偶而想起那只不翼而飞的玉兔时对着月亮感叹几句:“玉兔玉兔,你长腿了不成,你到哪里去了呢?难道真的跑到月宫去了?”

  两年后,已经娶妻生子的阿土根突然悄悄地来到白家,他带着一样礼物来看他昔日的东家,这件礼物非比寻常,它就是白家那只不翼而飞的白玉小兔子。

  阿土根是来解谜的。

  看到玉兔,老地主惊讶过度,张开的嘴半天都没有合拢。

  阿土根说:“先生,是我把它藏起来了,现在还给你。我知道先生你最宝贝这只小兔子,所以,我把它埋到水桥边茭白茎下面。后来,我又把它藏在了竹园里,我挖了一个坑,挖得很深很深。”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抄家的呢?你是什么时候藏起它的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一天,我忽然想把它藏起来,我就藏了。我想,得把小玉兔藏藏好。我见过先生你看玉兔时的眼神,我懂那眼神。我把它藏好之后,原本想跟你讲的,可是后来,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对我说,这事谁也不能讲,我就不讲了。他们斗争你的时候,我很想讲出来,不过,我忍住了。”阿土根期期艾艾的,说出了当年藏玉兔的前因后果。

  白老太听到这里,说:“一定是白家的老祖宗提醒了你。阿土根啊,你真是好人哪!谢谢你!谢谢你!”白老头更是老泪纵横,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土根见两老人这样,忙说:“不用谢我的,你们谢我,我就不好意思了。我胆子小,几次想过来,都不敢,让你们难过了这么长时间。”

  “忠仆啊!”白老地主感叹,但随即忙自我更正:“我又说错了,什么仆不仆的。贫下中农是领导阶级,领导阶级哪。”

  阿土根说:“先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总记得你是好人,大冷天收留我的好人。别的我不管。”

  开始了,有人又想起了白家的玉兔。一支由各式人等组成的造反派开进了白家,里里外外挖地三尺,还是不见玉兔的踪影。于是,造反派连夜把老地主提溜过来审问。

  老地主说:“土改那年你们就抄过了,不是没有抄到吗?玉兔确实早就丢了,好多人都知道这事。”

  造反派不信,说:“煮熟的鸭子,嘴巴还挺硬!”就把老地主夫妻俩吊在小学校的课堂里,双脚踩着课桌,双手举向屋顶,这样的造形,保持了整整五天五夜。其间,有人喂些食物,只有方便时放他们下来一小会。

  造反派说:“吊了五天五夜不开口,当真玉兔比命还值钱哪!真是守财奴。”

  老地主说:“我……真的……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死到临头还说谎!”一竹枝抽上去,连呼痛的声音也没有。再来一竹枝,还是没声音。最后,打的象是木头人,竹枝抽在膝盖上,连反跳都没有。白老太话不成句地说:“他他他已经已经死,死了。”

  眼看老顽固真的快要死了,造反派只得把他们放了。抬到小房子里三天以后,白老头就死了。

  白老头临死前,白老太说:“老头子,你是被你自己害死的,人家问你玉兔呢,你应该不要响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早就没有玉兔了。你说‘你们早就抄过了,不是没抄到吗?’你这不是在冲他们吗?他们不打你打谁呀!”

  白老头喘着气说:“老……太婆,你……傻了……吧,想打……人还要…..找理由啊?我……不回答,他……们还……是要打的,拿不……出玉……兔,这顿打是逃……不掉的。”

  “会不会是阿土根把当年的事情讲出来了呢?不然,这些人怎么又想起玉兔来了呢?”

  “不会!阿土根……绝对不……是那种人。不过也……怪了,匣子……里别……的都还在,单……单少了玉……兔,这……次,它会到……哪……里去了呢?”

  “怪呀,上个月我还看过的呢。”白老太毫不迟疑地说。

  “你……是上……个月,我呀,前几天……还看……过的呢!”

  “怪呀,如果小偷来过,还不是连匣子拿,怎么会单拿一只玉免呢?”

  “都……怪我……家老……祖宗,要不……是当年……他们讲出……来,人家怎……么知道我……们白家有一……只玉兔呢。我就……要去见……他们了,我倒……要问问老……祖……宗,为什……么要炫耀!”

  “你倒好了,要享清静去了。这间‘开门见竹,拔脱门闩就哭’的小房子就让我一个人住了,你真狠心!”白老太哭了。

  白老头努力想抬起手来帮老太婆抹眼泪,手动了一下,放弃了。白老太赶紧拍拍他的背,喂他喝了几口水,说:“别说了,别说了,歇歇吧。”

  顿了半晌,白老头说:“对不……起,我不……陪你……了。你……不……要哭,我算……过自……己的命,只能……活一……甲子。不知道……是我算错了,还是……阎王……在打……瞌睡,忘了……打勾了,让我活……到现在。不……管怎……样,我已……经多陪……你十……六年了,你就……知……足了吧。”

  白老太扁扁嘴,回答道:“你肯定算错了。其实你根本就不会算命,连祖传的玉兔去哪里了都算不出来。”一向特崇拜老丈夫的白老太不客气地指出。

  白老头笑了,笑得非常怪异,轻声说:“老……太婆,你……把……头伸过……来一点,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白老太疑惑地望了老头一眼,把身子朝老头跟前挪了挪,两个雪白的头颅凑在一齐,白老头一边讲,白老太一边点头。

  最后,白老头说:“这下……你知……道了吧,祖什……么传呀,本……来就是……飞……来之物,这下……又飞……走了,天……公地道。这……世……上本来差……点没有……我了,幸亏……了老祖……宗一场……大笑,才让……我有……幸留在……这个花花……世界,还让我……活到须……发皆白,赚大了。不……要哭。记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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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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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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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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