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尾消失在蜿蜒公路的尽头,一个灰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拨通了陆九襄的电话。
“母亲找我?”席昭双眼精亮地冲上去,冲金碧辉煌处高贵冷艳的贵妇扑了过去,惊喜张扬地给了她一个熊抱,“你都半年不来看我了。”
伊莲娜女士皱着眉推开他,看到一身非主流打扮、描着深黑眼线的席昭,雍容明艳的脸孔一板,“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起来,如果不是陆氏的人盯得太紧,她心里当然是惦记这个唯一的儿子的,她找了几个月,才钻到一个空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乘飞机回t市,有机会绑了顾言抒得偿夙愿。
“我有些事同你说。”
伊莲娜女士语调郑重其事,拥着貂绒披帛的手慢条斯理地收紧了,美目凌厉地往身后一扫,挥退了一行屏息而侍的人,“我与少爷有话说,你们先出去。”
那群人恭恭敬敬地冲伊莲娜女士颔首致意,便陆续地走出了大厅。
这是一家高档酒店,装饰典雅,明黄的灯光在头上流曳,席昭惊喜的发现,原来方才那群人挡住了身后的一条长桌,此刻人一走,那摆满的菜肴便袒露纷呈,悠悠而燃的烛光,这场景,要是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吃饭挺不错,可惜——是和亲妈。
他已经走到座位上,拿起刀叉就是一顿大快朵颐。
在馨园,刘嫂的手艺虽说不错,但是他自小在法国长大,骨子里更喜欢牛排和巧克力,中国菜吃久了还是很怀念这样的美食的。“还是母亲好,知道我喜欢这种血淋淋的牛排。”
伊莲娜女士坐到他的对面,优雅拿起一只餐刀,静静地看着他,发现儿子不但打扮得张狂像个过街那种低三下四的人,而且行为举止也一改法国人的优雅高贵,只见鲁莽和粗俗。
“我和陆九襄谈了一笔大生意,这你应该知道了。”伊莲娜将一颗樱桃送到朱红如血的唇边。
席昭吃个不听,瓮声瓮气地说:“这个我管不着,我只是听您的话在馨园胡吃海喝。”
她什么时候叫他胡吃海喝——
伊莲娜女士眉心一皱,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阴冷的眸盯了席昭几眼之后,她放下餐具说道:“而且陆九襄很快会知道,你强.暴了顾言抒。”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席昭一愣,他扔了餐刀从美食中抬起头,怔忡地望着冷凝的母亲,“什么?”
他什么时候……
“母亲你背着我对她做了什么!”席昭猛然会意,知道自己被泼了一盆脏水,怒而拍桌。
“不管我对她做了什么,只要顾言抒和陆九襄心里是这么以为的就好。”伊莲娜雍容地叠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昭,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身前的儿子切齿望着她,目光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憎意,伊莲娜女士微微心惊,她软了声音,“昭,听话,回到母亲身边。”
总是这样,只要这个母亲愿意,她可以把他置于股掌之中,可以肆意妄为地剥夺他的一切。
他喜欢顾言抒,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她答应和自己在一起试试看,可是她发过来一封邮件,告诉他,他是陆家的人,她要他回陆家争夺一切……
明明他也是看了那封邮件才知道,可是顾言抒不信他。
他该有什么样的怨言呢,怪自己的出身?怪自己的母亲?还是怪心里只有陆九襄,别人已经无法后来居上的顾言抒?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那么一意孤行。
他哀颓地倒回座椅上,内心是一抹从未有过的凉薄和终于明晰的大彻大悟。m.χIùmЬ.CǒM
顾言抒站在公寓的走廊上,淡淡的天光澄明如洗,这个时间点顾枫晴拿着一盒糕点去了医院。听说陆思齐一切顺利,术后恢复也很不错,她苦涩欣慰地撇唇。
一帘清风骀荡,身后有敲门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几下,不是顾枫晴的风格。
她眼睛干涩地走回来,打开门,眼前的陆九襄长姿而立,冰蓝色的毛衣服帖得看不出褶痕,顾言抒眼眶肿得不成模样,她说,“你怎么来了?”
想到前几日的不欢而散,她心里涌出无边失落,“你答应签字了。”
“想得美。”他闯入玄关来,将顾言抒不由分说地抱入怀里,胸膛微微震动,他把那方跳动的心口给她感受,“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要跟我说这些要离开要分开的话,你难受,我比你更难受。”
“我陆九襄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你要放手,我孤独到死。”
“不要!”她很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字,惊慌地去找自己的手,要堵住他的唇,可是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一点力气,那个夜晚险些失去他,她留下了风声鹤唳的后遗症。有多在乎,有多舍不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她心里清楚。
“那就别用这样的借口说要离婚,我不会答应。”
他瘦姿峻立的身影像要薄光穿透似的,安静地松开手,略显得清冷的一张俊容,斑驳了暖色调柔和的碎光,“饿了么?”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顾言抒愣愣的,一时大恼运作不灵,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其实陆九襄只是看到顾言抒比前几天分别的时候还有瘦了一些,不知有多心痛,他动了动唇,“吃了午餐没有?”
顾言抒愣愣地摇头。
就知道没有,陆九襄无奈地摇头,他转身关上门,顾言抒一直傻傻地盯着他,一直到他走入厨房。
难道他还会做饭?
她拿袖子擦干净眼眶中的水渍,心里一阵艰涩难抑,蜷着腿抱住自己躺倒在沙发上。
陆九襄利落地从冰箱里拿了几个土豆和鸡蛋,切丝的时候,手起刀落顷刻间切好了。直到下锅时“滋——”一声,顾言抒才踩着拖鞋往厨房走来。
脚步声轻轻的,但还是极容易察觉。
陆九襄正靠着流理台搅拌着鸡蛋,听到声音,目光微微一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背对着顾言抒,就近拿起了已经洗净的菜刀,在左手食指上划了一道血口,猩红的血珠沁了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走回灶台,顾言抒正好也进了厨房,陆先生下厨的模样很迷人,真的很迷人……
她就那么看呆怔了似的,默默的不吭声。
直到陆九襄刻意地把左手抬起来,顾言抒果然沉不住气走了过来,“手指划伤了……”她声音颤抖。
她飞快地抓起他的食指送入唇中,用舌尖濡湿了,眨着泪光盯着他,陆九襄挥着锅铲的手停下来,眼睛里是一抹得逞而释然的笑意。
顾言抒看到他薄唇微弯,心知被戏弄,暗恼地松开了他,转身出去。
陆九襄什么也没有说,他专注地做菜。
大约二十几分之后,饭菜都被端上了桌,顾言抒安安静静地挨着餐桌坐着,似乎在等他,直到他走近,顾言抒沉默地起身,抓住他的手,陆九襄还微怔之际,修长的手指收起一个弧度,又被她野蛮地扒开,紧跟着,冰凉的创可贴黏了上来。
可是指腹却是一片火热。
“小抒,我更喜欢唾液消毒。”
他眉眼弯弯的模样,也是说不出的清隽迷人,温和得像一杯无害的白开水。
顾言抒嘴巴一扁,侧过了头去。
“傻丫头。”他轻轻一笑,捧住她的两颊,顾言抒有意躲闪,那种不适感又从心底抽出来,又痛又涩,陆九襄将她拥紧,用大衣裹着她,感受她慌乱的颤抖,惊恐的退避,他轻声问,“谁碰了你?”
“不……”她眼泪直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但是陆九襄没有给她说“不”的权利,他抽丝剥茧地问她:“傻丫头,你那天早上醒来,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顾言抒愣住了。那时候她太乱太意识不清,根本来不及留意自己身体会有什么异样。
她抖着唇问:“什么、感觉?”
陆九襄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额头,“我带给你的那种感觉。”
她不经意脸色薄红。但是羞涩之后,她也想到,自己的确没有任何感觉。包括那一晚,只是一想到那一晚,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被丈夫的侄儿玷污了。
事实上,那天的事,她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也不敢强迫自己去回忆。
可是——
陆九襄又告诉她,“席昭跟我说,他母亲身边有一个法国来的催眠师,叫夏尔。我想,你应该是被她催眠了。”
伊莲娜就是掐住了顾言抒骨子里是个纯情传统的中国女孩,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恶心她,离间他们。
“你信他的话?”绝处之中有一丝希望,顾言抒都很想抓住,她现在只想确定这是真的,她仰着头水光湿润地用明眸看他。
“那天晚上,席昭和他几个朋友在一家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虽然伊莲娜女士把证据基本销毁了,不过欲盖弥彰,那晚忠叔刚好在碰到了他,刻意在酒吧外守着,等人出来的时候将他骂了一顿。”
“真的?”顾言抒的喉咙一阵哽咽,可是眼睛更亮了,那是一抹希望的亮色。
他笑着去揉她的脸颊,“我查了夏尔的资料,的确是法国一等的催眠大师,而且,他也的确跟着伊莲娜一起回国了。”
“席昭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他才是叫我叔叔的人。顾言抒,你是不是没脑子?”
他温柔的数落让顾言抒泪眼如山洪暴发,她猛然地抱紧了眼前的男人,猛捶猛打,“你还骂我……你刚刚怎么不说!你还……”
说起来,席昭给她猛打了一百多个电话,该是一早知道她出事了吧。要是她能接起来,也不会误会到现在……丢死人了。
“我只是试探你,是不是诚心诚意、下定决心地要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不管经历了什么,都要像结婚誓言那样不离不弃。”陆九襄抱着她的腰,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谁。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她困囿在他的怀里,小声说。
“有点。”他坦言。
“是吗,”明明他骗了他,可是他还失望,顾言抒的声音气得发冷,“那还真是我的过错。”
陆九襄听得出她的不满,他叹息着,“休学已经办了,最近就不要去学校了,伊莲娜回法国之前,我再也不能有一丝被她拿住的把柄。”
“我,是不是让你损失了很多?”其实她不用想也知道,伊莲娜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止是遗产上公布的那么简单,她洗黑钱赚昧心财不说,甚至想把手伸入陆氏底部,要将陆氏完全掏空。顾言抒有点心痛和自责,他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换回她的?
她的眼眶一阵深红,水光凛然。她懂他的意思,她是他的弱点,所以这个弱点在对垒的时候不能曝露于人前。
陆九襄笑容不散,将她带到餐桌上坐下,“饭菜该凉了,你答应我,如果不让我损失更多,先把自己的健康照顾好,行吗?”
“嗯。”她顺从地点头,餐桌上一叠土豆丝,一叠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碗蛋花汤。色泽鲜亮明丽,香味满溢,她惊讶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挫败。她到现在,也只会做鱼汤,而且还从来没试过……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低弱地道歉,然后飞快地往嘴里拨饭。陆先生的厨艺似乎很上道,色香味俱全,尽管已经几天吃不下饭了,但是这一顿她吃得并不勉强。
她刚经历一场大起大落的悲喜,陆九襄不忍心逗她,不然,那笔离婚协议的账,单凭她擅作主张,他也一定要狠狠地和她清算一个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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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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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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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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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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