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齐偏过头,安静的注视着窗台上摆放着的两台绿植,双目平静如水。
顾言抒削好了一只苹果,明眸眨着揉出淡淡的水光,“陆先生,给。”
“我没有食欲,你拿给九襄吃吧。”
陆思齐也没回头,但是推拒了她的苹果。
顾言抒很无奈,垂下眼光,她轻声地问:“您,为什么不答应接受手术呢?脑瘤虽然听起来很严重,但也是有康复的希望的。”
“小抒,”陆思齐的唇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静立已久的雕像,“我到了这个年纪,其实早已经无畏无惧,只是,这里的景色,不知道怎么了,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样,如果我现在放下一切,走入手术室,这一片景色,我也许就永远无法将它放入回忆……”
陆九襄其实听得出他的一语双关。
室内很安静,他靠着身后白面的墙,对面的席昭安静地点燃了一根烟,仍是那么技巧娴熟地掐在手心,一点光屑被他的手指掸落,烟灰落入垃圾桶中。wWW.ΧìǔΜЬ.CǒΜ
走道里响起了一阵高跟鞋踩在地面沉闷的脚步声。
陆九襄微微抬头,不远处的顾枫晴,抹着丹红的宛如残阳的唇膏,提着一只褐黄色的包走过来,她画着精致的眼线,曲线眼尾上翘着浓艳的味道,没有说话,便微带冷意地走入了病房。
时隔多年,再看到顾枫晴也是惊讶。
陆思齐的手一颤,险些碰到了顾言抒手中的水果刀。
“姑姑……”顾言抒心虚地站了起来。
顾枫晴走过来,将手里的包放在桌上,声音微冷:“你的事情以后我再和你算账。”
如蒙大赦的顾言抒再也不敢待下去,兔子一样地溜走了,只是走时替他们稍稍掩上门,她看到倚墙而立的男人,眉眼清隽温润,对她的温柔仿佛要满溢出来,她谨慎地走上前,陆九襄张开双臂把她抱入怀里,“别紧张,小抒。”
“我紧张什么呀……”她嘟囔着说。
对面的席昭指尖一顿,他抿了抿唇,默然地将烟掐断了,一个人潇洒离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顾言抒对谁这么小鸟依人,这么温柔可人过。
顾枫晴在陆思齐的病床边坐了下来,替床上的男人掖了掖被角,发现陆思齐看着她,目不转睛,她微微一笑,“怎么了?不就是了几年没见了吗?”
“这些年,我们其实都变了很多。”他的嗓音有点沧桑的低哑。
来之前就要考虑,再面对陆思齐的时候,会面临怎样沉默的局面,怎样尴尬的冷场,以及怎样面对他忽然而至的一些令人措手不及的话。她知道,陆思齐看着翩翩正经的一介君子,其实说起一些话,也是令人招架不住的。
只是他和她之间原本就没有回头路了,现在顾言抒和陆九襄已经在一起,他们更加没有可能。
她并不确定自己的担心是否多余。
毕竟陆思齐眼中的某些情绪,的确是让她有些惴惴难安的。
“其实也还好,我这几年经常出差去国外,见识了一下异国风情。”顾枫晴边说着,从桌上的褐色的包里,拖出一套相册来,紫色镶水钻的边沿,很精致的一个相册,她递给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喜欢自由和无拘无束,可惜总是被困在一个地方,永远偏安一隅……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陆思齐低下头,眼神复杂难辨,那几根修长的指珍惜地摩挲过相册,粗略地翻开一页,是巴黎的协和广场,以及埃菲尔铁塔,顾枫晴的摄影技术很不错,构图精巧,光影偏灰冷,但却是他最喜欢的色调。
“谢谢,”这句话一出口,不知怎么声音便哽了,“我很喜欢。”
“思齐,去接受治疗吧。”这中间有一分钟的沉默,顾枫晴忽然这样开口。
她的一切要求,无礼的强硬的蛮横的,从小到大,只要她提,他会想方设法替她实现。
八年前她提出结婚,他固然欣然,没有思虑便答应了,尽管知道迟早留不住。
陆思齐就是知道,这段婚姻两个人并不幸福,所以只有短短的不到三年时间,他主动向她提出了离异。
顾枫晴也是,没有任何的思虑,答应了他。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陆思齐清淡的目光,像流转了一泉水,简单明澈,“请你回答我。”
顾枫晴点头,“好。我一定说实话。”
“除了把小抒托付给我,你有过别的理由吗——和我结婚?”
只是问“有过”,无论怎样回答,都已过。纠葛如云烟,没有什么永恒渡不过的,他话意的苍凉让顾枫晴也不禁彷徨。
“那时候还是有的。”顾枫晴想了想,嘴角挂起一朵如云的浅笑,“人到了年纪,偶尔想要定下来,那时候,我身边最好的选择是你。不过那也只是偶尔,你知道,我比你更喜欢自由,陆家太压抑了,当陆夫人,我处处受限制,连基本的画家都做不了,更加难说去我喜欢的世界周游驰骋——思齐,我不是没有爱过你,只是,我只能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并不契合。”
他沉默不言,病床上的男人,脸色苍白得令人不忍。
顾枫晴微笑,替他倒了一杯热水,“其实我一直在逃避,因为曾经爱过,所以更难面对如今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凡事太倔了一点,为什么不肯接受治疗?”
陆思齐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沿着喉咙进入胃里,暖意才一点点晕散开。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她近在眼前,也远隔万水千山。他几乎都快忘了,他们之间从来都有那些翻越不过的万水千山。
他一直是那个沉默无言的男生,喜欢金融,喜欢理科,他向往着陆家以外的自由,但从来没有勇气走出去。他从来没有推卸过肩上的责任,对陆氏的,对席昭他父亲的,所有的一切,他还有亏欠,还要偿还。
他永远没有办法像顾枫晴一样,说走就走,见过不羁的风,见过流浪的海,见过广袤的山川高原,她仿佛从来都停不住游历人生的步伐,这是他永远追不上的。
“我去接受手术,你呢?”陆思齐把杯子递回给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枫晴坦荡地一笑,“我记得你喜欢热带雨林的神秘生物,下一步我就去巴西,等你好起来,我会把那里的照片给你看,把那里的所见所闻说给你听。”
“一言为定。”病床上的男人唇角微弯,嗓音很轻但却笃定。
陆九襄带着小妻子去楼下买水果,顾言抒在水果卖场选了一大串葡萄,把紫盈盈的可人的一串递给他瞧,陆先生连连摇头。
她失望地撅起嘴,她还以为他喜欢吃这个呢。
除了喜欢吃鱼以外,陆先生的喜好真难令人捉摸啊。
顾言抒看到一排色泽鲜艳的水果,忽然灵机一动,从冰柜里拿出来了一盒用保鲜膜封得严严实实的榴莲。才拿到手里,陆先生就夺了过去,将东西放回了冰柜。
顾言抒更失望了,但又听见陆先生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买新鲜的水果,最好还是要买一整只。”
嗯?
顾言抒眼睛一亮,但是环视四周,发现原来这里并没有整只的榴莲卖,咬牙想:陆先生真是个大腹黑。
售货员微笑着走了过来,顾言抒逮着一个问:“哎,你们这儿有新鲜的榴莲吗?”
售货员看了眼收银员,收银员看了眼陆九襄,立即立场坚定地摇头,“没有。”
“这样啊。”顾言抒的口吻不无失落。
“你很喜欢吃榴莲?”陆九襄对顾言抒的爱好很不以为然,她似乎对那些常人无法忍受的味道尤为热衷,譬如榴莲和臭豆腐。
顾言抒失望地抓着他的袖口,小声地说:“你到底喜欢什么?”
原来她只是在猜测他的喜好。
陆九襄很和善地接受了她的谄媚和迎合,将她的小臂温柔地拍了拍,“香蕉。”
想到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顾言抒躺在他怀里啃香蕉,结果最后被拉入浴室一夜风流……咳咳这种事。顾言抒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陆先生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他是真的喜欢香蕉。
最后还是买了一大串香蕉,还有顾言抒喜欢的葡萄、龙眼,提着满满的三只塑料袋往医院里走,顾言抒还有点忐忑,“要是姑姑不能说服你哥的话,那……”
“应该不会有这种可能的。”陆九襄镇定从容,替她主动把塑料袋拎入手中,顾言抒和他蹭在一起,非要用这种姿态往回走,羡煞众人。
回到病房时,顾枫晴已经离开了,桌上摆着一套相册,和一只盛了半杯水的马克杯。
陆思齐似乎睡得很沉。
陆九襄没忍心打搅,医生告诉他,陆先生已经同意了手术治疗。
连日休眠不足的陆九襄,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言抒在洗手池边洗着水果,身后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她想了想还是不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小抒,”陆九襄从身后抱过来,将她深深地嵌入怀中,“陆家的男人,对喜欢的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特点?”顾言抒小小地好奇了一下。
陆九襄用食指托起她光滑白皙的下巴,薄唇在她的唇上点了点,温柔缱绻地濡湿,眼光深邃清沉,他说,“有求必应。”
“为什么我感觉到,最近几个小时之内,你一直很想亲我?”
顾言抒被他说得俏脸一红。
哎——陆先生,你的直觉为什么这么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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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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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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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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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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