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这份幸运永远保留给她。”
这语调郑重得宛如托孤一般。
陆九襄的足尖点在一片绒绿的草地上,他垂了垂眼光,“我会。”
“那就足够了。”顾枫晴没再说话。
她的目光悠悠远远地落在远处滴墨的天空里,但又空无一物,有淡淡的怀念,也有往事已成昔的怅然。
顾言抒清晨醒来,头晕晕沉沉的,窗前有小巧的麻雀衔食,灰溜溜的小家伙们挺着圆圆的肚子晾晒在柔软明亮的太阳下,欢乐的啁啾声融合成一首散漫不惊的小调。
“姑姑。”顾枫晴喝了点酒,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屋子里开了暖气,她的脸色还残余着浅淡的红色。
她身下有一张画纸,才勾勒了几分形状,看不出完整的轮廓。
听到她的声音,顾枫晴撑着桌起身,见到顾言抒站在跟前,她温婉地笑着拉她过来身边坐下,顾言抒怔怔地不做声,但姑姑却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小抒,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纱?中式的?欧式的?”
顾言抒小小地一诧,眼波里闪过深深的不确定,“姑姑,您是认真的?”她怕自己露馅,可是姑姑是什么人她一贯再清楚不过了,说是洞若观火一点都不为过。
顾枫晴笑起来,手指抚过她的发梢,“傻孩子,昨晚是陆九襄送你回来的?”
“啊——”顾言抒羞窘地低下头,这个反应却让顾枫晴很满意,顾言抒在她眼中,是个早熟的女孩,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她操心,高中的时候有好几次家长会,她工作忙,四处奔走采风,顾言抒从来不把家长会的事告诉她,唯恐会打扰到她。
一直以来顾言抒都是如此,她害怕麻烦别人,从来不主动对别人提要求。
看到她还有少女那些迟钝、羞涩,被家长戳破心事的窘迫,她心里比谁都欣慰。
“姑姑,你知道了。”
“当然,”顾枫晴将手抽回来,搭在桌上,“昨晚我和他谈了谈。”
“谈什么?”顾言抒陡然防备起来,仿佛她欺负了她的心上人似的。
顾枫晴好笑地白了她一眼,“胳膊肘拐得太早了。”
“啊。”顾言抒被说得脸色更红,她轻轻地低下头,犹疑着望向姑姑桌上的那张纸。
简笔勾勒的线条,看起来立体清晰,经顾枫晴那么一点拨之后,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如果——姑姑画的是嫁衣呢?
裙摆的流水型款已经跃然纸上了,她能想象出它被做成一套完整的白纱的版型。可是,可是姑姑为什么要现在问她这个?结婚……真的还是好久远的事。眼下真的应该考虑吗?
“姑姑,你问那个——”
顾枫晴攀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也有些无奈,“小抒,翻过年来你就满二十二了,对很多毕业就结婚的女孩子来说,你的年龄已经足够了。我信任陆九襄,早一点把你托付出去,我就能早一天对你父母有所交代。”
敏感的顾言抒咬了下嘴唇。
她明白,姑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顾枫晴抚养她并不容易。姑姑是一个单身女人,对自由的天地比其他的女人更渴望,所以她走过南北两极,去过世界上无数个地方,她是拘不住的,就像水一样。
因为一直都明白,所以顾言抒从来不愿意用自己的事情来为难顾枫晴,即使只是零星琐事。
她沉默了很久。
壁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转过几圈,顾言抒摸着手腕,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姑姑要我搬到馨园去住吗?”
“迟早有一天会搬过去的,”顾枫晴温和地捏了捏她的手,“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陆九襄会欺负你。”
顾言抒眼眶微红着,但泪水从来不敢在姑姑面前流。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床头立着晾衣杆的细长的一道黑影,沐浴在金色的暖阳里,淡淡的辉光摇曳在眼底,顾言抒把手机掏出来,可是翻看无数的联系人,这个时候却不知道打给谁。
她一直都知道,可是真的被姑姑说开了的时候,原来是这么难受。
把头埋入被子里,泪水很快濡湿了大片的棉被,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抖一抖的人影,和浮露出来的海藻般的柔发。
“陆九襄,小抒不见了。”
会议室里,一贯作风严谨的总裁,手机居然响了。众人面面相觑,对今天的意外感到分外惊奇。
陆九襄也没留意到今天居然没关机,往日这种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无一例外地都会被他赶出去,而此刻,他微微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今天是我状态不对,散会。”
他要把自己赶出去,那会议也进行不下去。
各路高层们在施延和雷逸均两个人的安抚下陆续离场。善后的两人心道今天把人得罪完了,叫苦不迭。
玻璃门里,投影仪翡翠绿的光芒盈盈地绕着他孤孑一人,陆九襄拾起桌子上手机,看到顾枫晴发的消息之后,眉心的皱褶愈发深了几许。
不过顷刻之间顾枫晴的电话被拨通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我下午从公司回来,只看到一张桌子上的纸条,她说要一个人走走。她去你那儿了吗?”
“没有。”陆九襄神色凝重,他不动声色地按断了电话,托过椅背上搭着一件加绒大衣往外走。xǐυmь.℃òm
“陆总你去哪儿?”雷逸均不如施延了解陆九襄,偏挑时候往枪口上撞,陆九襄眉目清冷,不发一言地越过他,所到之处都是冰天雪地的刺骨感。
“陆总这是怎么了?”雷逸均莫名所以地捧着一杯咖啡,眼神询问施延。
施延心想着自己每天诚惶诚恐的,终于也让难兄难弟感受了一把,老成无奈地按着他的肩膀,劝他:“这种事,习惯就好了。你再无法相信,也必须相信,这个世上总有会一个人让陆总不正常的。”
雷逸均傻眼地摇了摇头。
抱歉,他真的无法想象,这种多年来身边没有一个女伴、清心寡欲到几乎立地成佛的男人会被什么女人降服。
陆九襄走出了公司的大门,路上披上了自己的黑色长款风衣,女员工今天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陆总,脚下生风,没了那分稳健和从容,和平时温润如水的模样大相径庭,可是——
真的好霸道总裁好man好帅哦!
枝头蔓延开满树的阴翳,顾言抒安静地站在一座墓碑前,碑上的字是以她的名义,但却是别人刻上去的,绿树里捎来的风干燥冷涩,她冻得鼻子通红,搓了搓手心,聚不起半点热度,但她的脸色仍然淡淡的。
墓碑前燃着两只蜡烛,地上照例摆着一束散开的马蹄莲。
“爸爸,妈妈。”她心里小声地呼唤这两个称谓,怕惊扰了他们的安息,只敢心里这么喊,她说不出口了。多年没有父母的生活,让她学不会怎么流畅自然地呼唤他们了。
十岁以前的生活是她人生之中最美满和谐的生活,小康家庭,是传统式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模式,她的母亲是个爱美的人,最爱的就是插花。小红房子每日被她摆布得温馨甜蜜,冬天就像在墙缝里塞入了无数花椒,暖熏熏的。
她的长辫子,也是母亲施展巧手的用武之地。
花枝招展的顾言抒,那时候表演欲很强,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她在大人们面前背诵一首完整的《春江花月夜》,得到她们的称赞,她小小的虚荣心会获得极大的满足。
可是、可是——一场车祸夺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
“小抒。”身后响起男人的清沉的声音,甚至有些喘息和不稳。
他好像跑了很久。
再下一瞬,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陆九襄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手心,如同往常一样,解下自己的手套替她细致地戴上,冰冷的手像两块寒玉似的,他怕捂不暖,将手套替她套上之后,又用双手捂住了她的手。
那沁着红色的小手,嫩嫩的一掐就能捏出红痕,让他心疼地皱了皱眉,却取笑她,“这下真成‘粉拳’了。”
“噗嗤——”顾言抒闷闷地脸失笑着绽开,紧跟着又是无数滚烫的泪水从腮边流了下来,“陆九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上次你一个人不吭声地离开时,也是见了父母。”他从身后抱住她,大衣里渐渐聚起了火烫的温度,将两个人都温暖地围剿起来,他勾着唇微笑,心里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能不能告诉我,谁惹你不高兴了?”
蜷着的手指惯性地划过她的鼻梁,顾言抒往后缩了缩,他以为她心情不好,所以故意避开他的亲近。
他理解她,只是修长的眉泛起了褶痕,他没说话,手臂安抚式的将她拍了拍,抱紧了嵌入怀中。
直至大衣里传来一个动人但又微弱的声音——
“陆九襄,你会不会娶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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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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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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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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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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