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行一路向南,越走越温暖,冬衣也渐渐换成了薄衫。初夏之时,他们终于站在江州地界,到达了最北的小城,池安。
“这就是你们大梁的腹地?”巴雅尔环目四顾,语带赞叹。他本便是长身体的年纪,这段时日吃好喝好,养得高大英武,走在街上甚至有胆大的姑娘给掷果子,再也不复初见时的瘦小模样。
这座池安城说来也怪,遮天蔽日的蒙着布帛,一丝阳光也透不进。除非行至凹凸荒僻的土道上,才能照到些日光。
众人琢磨,这大概是此地的什么特殊风俗。
“这还只是个小城而已。”黎平傲然:“要到得苏杭,才能见识到真正的繁华。”
话没说完,腐烂的臭气突然迎面扑来,行人们纷纷叫嚷着避开。
“那东西又挣出来了!”
“快跑快跑,小心叫它咬到!”
“呀,我的儿——!”
人-流混乱,牵着孩子的妇女走得踉踉跄跄,脚下一崴,不小心松了手,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立刻让发狂的人群挤到了大路中央。
“小远,小远,我的小远!”
疯了一般的伸着手,妇人想要捞回儿子,却屡屡被人潮所阻。黎平看不过,几步上前一把抱起瘫坐在地上吓呆了的小男孩,冷不防光线一暗,恶臭一瞬间愈发浓重。
脚尖连点,飞身后退,他抬头望去,却惊得浑身巨震,一时忘了反应。
一人多高的人形怪物挂着一身烂肉,拖着条断腿,正歪着脖子朝这边笑。它的一只眼珠耷拉在眼眶外,鼻子深深凹陷,嘴巴大得出奇,两颗尖牙伸出嘴角,白森森的,仿佛某种凶猛的兽类。
“小心!”
就在黎平发怔的空当,怪物忽然猛冲上前,若非萧逸及时拉他躲避,恐怕已经被扑倒咬住了。
“像是中了尸毒。”长安蹙起眉:“但那东西畏惧阳光,白天不该出来的……”
“一试便知。”
楚莫息从怀里掏出面镜子,退至能见光线的地方,迎着日光高高举了起来。此物乃由水晶所制,非是黄铜可比,明亮异常,反射的阳光几乎能晃瞎眼目。
“快住手!”
“放下放下,别冲动啊……”
带着热力的刺目阳光甫一接触到怪物,立时“滋啦”一下,响起了皮肉烧焦的细微声音。
长安与楚莫息本以为周边群众会因为怪物受伤而冷静惊喜,哪知瞧见这幕,他们却更为躁动,还不停喊着“住手!”
狐疑的对视一眼,两个人尚没动作,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就赶了过来。
“退开,全退开!”呼喝着赶走围观百姓,他们迅速围住怪物,个个都戴着特质面罩,不露半点肌肤,显然准备得很充分。
“公子,县令大人晓得您出来后急得要命,咱们赶紧回吧!”官兵首领小心的赔着笑脸,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回去了马上进食,也免得让贱民们伤着……呀,您的皮肤!”
语毕,凶神恶煞的转过来:“哪个不长眼的伤了我家公子!”
“是这怪物冲撞在先,差点惊了孩子。”负手挡在前面,萧逸语声沉沉:“即便他是县令家的公子,也不可无视法度。”
“法度?你是外来的吧?在这池安城里,我们大人便是法度!”嚣张的哈哈大笑着,官兵首领一挥手,“胆敢伤害我家公子,先抓起来再说!”
萧逸闻言一怒,还想争辩,却被长安猛的一扯:“你和他们废什么话?跑啊!”
几人霎时分散开,专挑小路钻。兵卫们想追,可一来人多,二来主子在这儿,不好走远,只能在原地恨恨跺脚,不甘不愿的目送着他们溜入人群。
拉着萧逸狂奔至一处幽僻的小巷,长安终于停下脚,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慢条斯理的整整衣袖,萧逸嫌弃的瞥她一眼:“我还当你属兔子的。”
——这是怪她没有担当,只知道逃?
“你不属兔子,倒是别跟我跑啊!”不善的瞪他一眼,长安晃着膀子直起身:“人家一瞧就有备而来,你还想着硬碰硬,也不怕碰坏了脑子。”Χiυmъ.cοΜ
“你!”萧逸气急,拂袖一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和你说!”
“不说拉倒,我还懒得听呢!你爱与谁说,便去与谁说,嗤!”
相看互厌的扭开头,长安抬步要走,却叫萧逸一把拉住:“外面全是官兵,你找死啊?”
“你管我呢!”“啪”的拍开他的手,长安转转眼睛,忽然又笑眯眯的凑上前:“怎么,关心我?”
“……男女授受不亲,去!”不自在的别开脑袋,萧逸拎着后衣领把她提走:“没听说那是县令家的公子吗?官家参与的事,大都盘根错节,麻烦得很,你切不可鲁莽。”
“我这种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当然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长安嘻嘻一笑,伸出双臂抱住他:“承认吧,你就是担心我。”
“……哼!”
他们这厢打打闹闹,另一边,官兵们连扯带劝,怪物却怎么都不肯走。
官兵首领说得口干舌燥,随手接过下属递来的水囊,“咕嘟咕嘟”一口饮尽:“这玩意儿真是越来越难搞了!”
“大人,慎言!”
“反正他也听不明白。”嘴上不耐的抱怨着,他仍是谨慎的压低了声音:“我们刚刚真该晚点儿来,等那几个把他弄死了再抓人。”
说罢,不爽的环顾四周:“哪个刁民引出的这桩事?还不快快出来认罪!”
静寂几息后,妇人抱着儿子小远唯唯诺诺的蹭上前:“大、大人,都怪我这不听话的孽子……”
“嗬嗬——啊嗷!”
似是闻到了新鲜的血味,怪物突然狂躁的前冲,若非官兵们眼疾手快的拦住,怕是早便把小远一把抢走了。
双腿一软,妇人惊恐的瞪大眼,无力的瘫坐在地:“怪、怪物……真是个怪物……”
“闭嘴!”恼恨的踢她一脚,官兵首领瞪向围观的百姓:“你们全是死的吗?还不快点儿把她拉开!”
经他这一吼,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将女人抬到了阳光下;小远则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可怜兮兮的跟在旁边。
“这、这可怎么办呀……”
抖抖索索的搂住儿子,妇人终于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他、他瞧中我的小远了……”
“赶紧逃啊!”眼见官兵们只管拦着怪物,暂时分不出心神,围观者们纷纷小声劝说:“前儿王家媳妇就是跑晚了,结果孩子被吃了!”
“可不!她这几日疯疯癫癫,逢人便问看没看到自家闺女,都魔怔了……”
想象着儿子被生吞的可怕场景,妇人狠狠打了个寒战,“不、不……不!”
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她粗暴的扯过小远,顾不得感谢众人,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岔路口。
——
“娘,娘,我手好疼……”
七拐八折的绕过一片小巷,远远望见自家院子,小远怯怯的顿住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这孩子!”“啪”的给了他一巴掌,妇人扯着他往家赶:“哭哭哭,就知道哭,也不怕让吃人的妖精给抓走!”
小远本便害怕,听到这番吓唬,瞬时更慌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大叫着不起来:“我不要妖精,呜呜……我不想死啊,我不要……”
“你这死孩子!”妇人着急的生拉硬拽,却怎么也拖不动他:“回家之后任你作,在这儿撒什么泼?快给我起来!”
“我不!”小远哼唧着滚来滚去:“我、我腿软……呜呜呜,我不要被吃掉!”
眼瞅着左右邻居全都探出头来看热闹,妇人愈发心焦,恨恨的跺着脚:“你……不走是不是?那就永远别进来!且在这儿耍吧!”
说罢,扭头便要离开。
“——娘亲!”
没料到母亲说走就走,小远一下子慌了神,连滚带爬的追上去,却因为腿软,重又重重的跌回了地上。
“娘亲,娘亲,你回来——”
“这是怎么了?”
正当场面不可开交时,妇人对面的院门打开,一个荆钗布裙的美貌女子走了出来。
她生得清纯明艳又不失妩媚,鹅蛋小脸儿雪团一般,乌溜溜的大眼忽闪忽闪的,娇花一样,直让人想捧在掌心里疼宠。
“小远?”看清了眼前的混乱景象,少女一愣:“你这是……”
“玉儿姐姐!”小远双眼一亮,撒娇的朝她伸出手:“我摔得好疼哦,快来抱抱我……”
“个半大小子,你也好意思!”又羞又臊的回身拉扯起儿子,妇人不好意思的冲着四周团团一福:“抱歉抱歉,让这逆子扰了大家的清净,真是对不住。”
“小远的手掌磕破了。”少女眼尖,微微蹙眉,侧身让开:“我家恰巧有些外伤药,您给他搽完再回吧。”
扭头瞧瞧儿子的手,妇人浑不在意。不小心让石子儿磨破了皮子而已,别说小远,便是个女孩儿也没那么精贵,还特地用药……
但这新搬来的姑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更何况,小远今儿的确受了惊,她若能拿出些安神的药来,就更好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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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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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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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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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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